赵进朝身为内侍,有着内侍的通病——身体不太灵活,眼睁睁看着宋保一只砂钵大的拳头砸来,躲都来不及,硬生生地挨了一下。 色厉内荏道,“宋保,你做什么!” 宋保只是冷笑,缩回拳头,迎面又给了他一击。 “打的就是你,乌龟王八蛋。”宋保是豁出去了,他和吴丽娘自幼就认识,自认为两人心意相通了,没想到赵进朝仗着自己识两个字就和吴丽娘成就了好事。让吴丽娘一颗心挂在了他身上,自己精心养的大白菜被猪啃了,他如何不气,如何不恼? 吴丽娘是他的心尖尖,他舍不得责怪,只好找赵进朝出气了。 “哎哟!”赵进朝捂着脸叫唤着,“别打脸,别打脸。” 他一面叫唤,一面瞅了个空挡抽身逃了出去。 “来人呀!救命呀!”急切之下破了声,跑了几十米,终于碰到了个能管事的人。 “怎么回事?”秉笔太监孙暹正好路过,沉眉问道。 “有人要打死我!”赵进朝慌忙说道。 “好好说话!”孙暹拉着脸,一双利目射向了赵进朝,后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瑟瑟道,“宋保打我。” 孙暹往后望去,根本没看到宋保,说,“既然如此你将宋保叫来。” 赵进朝闻言脸上露出了一抹喜意,慌忙说,“我这就叫宋保来,公公您是在这等着还是一起去?” 孙暹抬眼看了看当空的日头,便说,“我随你一道去。” 作为秉笔太监,孙暹在太监中地位极高,仅仅次于掌印太监陈矩。他自然是有资格处理此事的,跨进了配院没有看见宋保。 “宋保肯定是跑了。”赵进朝信誓旦旦地说。 孙暹冷笑不语。 赵进朝和大多数太监一样住在紫禁城边上的配院中,此时已是正午,这里的住户不是早早就进宫上值去了,就是在补觉。院中空荡荡地没见着半个人。 瞪了一眼赵进朝转身就走了,赵进朝知道今天是找不回场子了,暗恨宋保溜得快。 却说孙暹,身为秉笔太监他并不住这,到这里是找一个叫李进忠的人。 “公公怎么亲自来了。”李进忠笑着将孙暹引进了屋中。 孙暹四下环视了一番,发现屋内多了些摆设,笑着问,“在甲字库可还适应?” 李进忠忙拿出一个包裹,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孙暹,“知道公公最喜笔墨之类风雅之物,近来新得到几块歙县墨条,请公公笑纳。” 孙暹不将李进忠当外人,大大方方打来一看,顿时目不转睛,歙县墨条本就富丽堂皇、做工精细,他手上的几块更是当中的极品。雕刻的兰花淡雅至极,温凉的墨条握在手中质感细腻如玉;凑近闻了闻,兰香悠远,摄人心脾;指尖轻弹,如戛玉敲冰。 良久,孙暹的目光从墨中拔开,深看了一眼李进忠道,“你有心了,我知道你是个好的。” 李进忠连连笑道,“多亏公公我才有机会进甲字库,不过是几块墨,哪里当得公公一句赞。” 他说的倒是实话,李进忠和旁的太监不太一样,22岁因欠了赌债干脆自宫入宫,然后巴结上了孙暹,得以在甲字库当值还清了赌债。凭着自己认识宫内的秉笔太监威慑了赌场,让他们好好的将自己女儿送回了家。 孙暹点了点头,说,“此番前来是有事嘱咐你。” 李进忠连忙屏息静听。 只听孙暹缓缓说道,“日后小爷那里领取颜料、墨之类的,但凡你能做主的只管悄悄给好的,量要给足。” 李进忠惊诧,略略抬眼看了一眼孙暹,不解他为何突然站了队。 孙暹没有看李进忠,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小爷缺个伴读太监,提督将刘时敏送了去。” 一句话就让李进忠明白了过来,刘时敏在太监群体中极富盛名,他出生官宦世家,家中世袭延庆卫指挥佥事,其父官至辽阳协镇副总兵。这样一个官几代照常理怎么也不会入宫当太监,偏偏这种千古难见的事还就发生了。 据说刘时敏十六岁时因感异梦,然后就自施宫刑了。 刘家没了公子哥,只好由着他入了宫,当然,毕竟是官宦子弟,后门总是要走的。加上刘时敏擅长书法、博学多才,一经入宫就受到陈矩的重用,摆明了是当未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乃至提督培养。 如今冷不丁地将刘时敏送到了小爷那里,定然是陈矩已经有了选择。 孙暹自诩不是蠢人,陈矩身为李太后的嫡系,资历深厚却一直没有明确站队,此时却做出了选择由不得他多想。 这般想了一段时日后,他终于决定倒向朱常洛。 “我明白了。”李进忠说,“公公,我有一事不明。” 孙暹看向了李进忠。 李进忠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唐突,但说都说了,再吞回去反而更显矫情,索性也就直接说了。 “阮良来甲字库多日可仍然疯疯癫癫,他还认为恭妃娘娘尸身散有异香,您说他这里是不是有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头示意。 李进忠一想到和个疯子共事就有点担心,虽然阮良不和他争权夺利,可是跟一个整日疯言疯语的人呆久了,脖子也忍不住发凉啊! “……他说的是真的。”孙暹回答,恭妃尸身散发异香一事在几派的纠缠下反而被瞒了下去。 皇爷一心认为是假的,当然不会说。郑贵妃觉得恭妃尸身带异香这种事若是说出去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当然不会不外传。李太后、瑞昌公主等人认为这种玄妙之事说出去容易引起大臣反感,不利于朱常洛,毕竟总不能为了让大臣辨别真假领他们进入深宫一探究竟、观摩观摩恭妃尸身吧!因而也没有说此事。 至于以李敬妃为首的人,则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哪边都不得罪。 朱常洛自己更是想不起来将此事当卖点,生母离世,他悲痛还来不及,哪里想到以此牟利。 李进忠登时瞪大了眼睛,他不识字,不识字的人往往比较迷信,不由脱口而出,“那岂不是说恭妃娘娘才是……” 说到这他不敢继续说了,不过眼神里认定了自己的想法。 死人他见多了,还真没听过谁死后不臭反香的。 定然是神仙下凡历劫,可惜皇爷有眼不识金镶玉,还不如他老李长有一双利眼呢。 孙暹瞪了一眼李进忠,教训说,“祸从口出患从口入。” 李进忠连连点头,实心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着又想起了一件事,分享给了孙暹,“最近外朝私下传闻小爷是不世出的神童,可惜被皇爷给耽误了。以前我还觉得定然是那帮子酸儒吹捧,今天这么一看说不准真有其事。” 孙暹听闻正色问,“从哪里听的?” 李进忠立刻说,“杨道兵杨翰林。” 孙暹眯着眼睛想了会儿,说,“既然是杨翰林说的那就真有其事,你找机会和小爷身边的王安接触接触,他也是咱们的老乡,总有些共同之处。” 他一面吩咐,一面想着,杨道兵是唐文献那一榜的榜眼,二人一个状元,一个榜眼,关系极佳,且二人都十分正派。既然如此说了定然不会作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