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骨忧太问他:“你后悔了吗?”
于是站在他面前的人哀伤的表情就被一点点照亮了。
明光院净的双眼中仍然带着泪水,可尽管如此,他的眼中也藏着真切的幸福,那些绝望也好,悲伤也好,在这一刻都像是不存在了。
明光院净说:“我永远都不会后悔的。”
于是乙骨忧太就露出了笑容。
在黑漆漆的夜晚,他的笑容也和明光院净此刻展露的一模一样,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情绪。
乙骨忧太说:“你需要以咒具之身体降临人间,而我,需要让里香能够安然步入轮回,对吧?”
如果明光院净有过一星半点的后悔,他大概就不会继续像这样做下去了。挽留人类的魂魄,在已知的咒术师之中,这是只有乙骨忧太才能够做到的事情,是他执念的具现化。
明光院净低下头,他认真对面前的人行礼。尽管乙骨忧太比他年龄小,尽管此刻乙骨忧太只是个人类,甚至算不上是咒术师,可是他这一礼却没有掺杂半点水分在其中,虔诚,敬重。
他说:“一切就拜托您了。”
他鲜少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人类,而尊重到这个程度,还是第一次。
乙骨忧太看着他,终于松了口气。
磅礴的咒力从他的身体中涌现而出,空气仿佛也因为这样的咒力而凝滞了下来。在这一夜里面,咒力吸引着周围的咒灵朝着这个小小的学校汇聚,而乙骨忧太仿佛看不见周围蠢蠢欲动的咒灵一样,他继续解放着身体之中的咒力。
被他吸引而来的咒灵越来越多了,多到了异常的程度。
乙骨忧太终于侧过头,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凝视着教室外面——
有个年轻人正带着两个小女孩守在这间教室之外,两个小女孩被咒灵守护着,没有受到半点伤害,她们甚至趴在窗户边上,对站在原地的明光院净大声打了个招呼。
其中一个小女孩说:“大美人!这次换我们来保护你啦!我把哥哥叫来了!”
另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说:“谢、谢谢你之前保护我们……”
两个小女孩盯着明光院净看了半天,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们大声说:“大美人哭了——甚尔!甚尔甚尔甚尔,有人欺负大美人——!”
两个小孩告状的时候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
乙骨忧太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这不是我做的,他是自己哭的……不是,我没有惹哭他!”
然而当乙骨忧太回头的时候,却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明光院净哭得更厉害了。
只是这一次,他的泪水非常清澈,没有了鲜红的色彩,就只是透明的普通眼泪而已。
他喃喃道:“甚尔……”
咒力还在不断盘踞着。
他胸口的空洞正在被咒力所修复,这并不是普通的反转术式,而是更加深奥一点的东西。乙骨忧太链接了此世和彼世,他对着明光院净伸出手,说:“结定‘束缚’吧,我会将你留在人世,而作为交换,你会用自己的力量,解放里香,让她能够顺利步入轮回……然后再次与我相见。”
地狱的鬼神会误导、会隐瞒,会伤害人类,但他们绝不会违背约定。
伤痕累累的手放在了乙骨忧太的手上,于是面前的少年身上骤然爆发强烈的光芒,从他的身体中延伸出密密麻麻的咒文和蛛丝,这些东西被乙骨忧太的咒灵所斩断。而与此同时,咒灵里香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透明,里香向着面前的乙骨忧太挥手,像是不舍,又像是期待着明日,对乙骨忧太用口型说了一句“请等我”。
仪式终于要结束了。
两个小女孩试探性地想要进入到教室之中,可是她们的脚尖还没有触碰到教室中的地面,就被人拎着后衣领拽了起来。
菜菜子大声说:“放开我,混蛋甚尔!哥哥救我!”
美美子也学着姊妹的样子大声说:“哥哥!甚尔欺负我们!”
禅院甚尔根本就还没有来得及对两个孩子做点什么,他一手拎着一个小孩,像是害怕她们会破坏此刻的仪式一样,等到乙骨忧太的动作停了下来,用眼神示意他可以进入教室之后,他才放下两个孩子头,并且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明光院净的身边。
明光院净此刻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稍微有点站不稳,可是在看到恋人的手,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疲惫都变得不重要了。
夏油杰站在教室外面,被乙骨忧太的咒力吸引过来的弱小咒灵被他全部扫除干净了,他也注意到了乙骨忧太,看着这个年龄比他还要小的少年,夏油杰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但到最后他能够说出口的也只有一句:“现在的后辈都这么厉害的吗……”
他看了一眼如今的明光院净。
禅院甚尔是天与咒缚,他看不到咒力流动的痕迹,也感受不到咒力,所以在这个时候,夏油杰稍微确认了一下现如今的状态,就对着身边的人点点头,说:“从咒力的判断来说,他如今既然不是鬼神,也不是咒灵,已经是纯粹的咒具了。”
那根本不重要。
禅院甚尔听不进去这些事情,他伸手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恋人。他胸口的空洞已经被修补完毕了——这代表着作为他本体的三味线,如今也已经没有任何裂痕了。
这样能够算作是活着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
可是没有人在意这些。禅院甚尔抱着自己的恋人,就像抱住了自己遗失已久的珍宝一样。尽管沦为了咒具,可是他的恋人从此便能够和他朝夕相处,这样就足够了。恋人的温度仍旧是冰冷的,可是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贴近人世。
世上的一切本就不公平。
就像有的人生来就拥有庞大的咒力、出色的天赋,有的人生来就是天与咒缚,被人所厌弃、排挤一样。可没当禅院甚尔徘徊在这个世上,冷冷看着周围的一切时候,他能想到的,就只有恋人坐在病床上,身形消瘦,对他伸出手的样子。
于是所有的挣扎都被暂时按捺了下来。
可当所有的疯狂都有了宣泄的出口之后,禅院甚尔忽然发觉,潜藏在每个人类灵魂深处的劣根性,就连他也从未摆脱,那是对明日的的贪婪,也是无数个深夜里他所期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