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你管管它嘛……”
陆珏迎着秋阳微眯了眯眼睛,女孩儿身子极力向后靠在车辕边,细细的一把腰身,好似教人轻轻一折就要断了。
他端坐在马背上岿然不动望她片刻,好似轻笑了声,这才拉了拉手中缰绳,策马泰然自若地往前走开两步。
萦绕脸旁的潮湿热气可算是离开了,婉婉站直身子,隔着手掌凝起秀气的眉头,对着陆珏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努努嘴“哼”了声。
她心里想:其实表哥有时候也挺“坏”的。
他总是波澜不兴地冷眼旁观别人的窘态,仿佛神佛作壁上观众生,想看看究竟还有人能“笨”“弱”到什么地步,就比如先头的许家兄妹,还比如……刚刚被一匹马欺负的她。
婉婉有时候甚至觉得,这兴许算是他惯常冷淡沉静的外表下,稍微不那么严肃的一种“乐趣”。
居高临下俯视旁人的乐趣……
她站在原地理了理衣裙,那边眼看人到齐了,大哥陆瑾策马到了陆珏近前来。
陆瑾朗声道:“容深,听闻前不久有人在这林子里瞧见了红狐狸,咱们今日既然来了,便以此物做个彩头如何?”
陆瑾生了一副严正的面容,说话字正腔圆,嗓音厚重,一眼看过去倒是个很牢靠的兄长模样,但陆珏面对他,反应十分冷淡。
陆珏眼皮都没抬,“嗯。”
陆淇见状缓和笑道:“哥哥们,我的箭术比不得你们精湛,待会儿你们可不能欺负我。”
二哥陆瑜懒散嘁了声,“我和大哥什么时候跟你抢过东西。”
话撂到这儿了,陆淇却是不敢明着同陆珏开口的,只又意有所指地朝许承安看了一眼。
这一眼,教许承安哪里抹得开面儿不答应,正想也凑热闹应承一声,许姝禾看见了忙唤他,“哥,我想要那个红狐狸,你可千万不能输啊!”
许承安嘴里打了个磕绊,当即便就坡下驴说“知道了”,看向许姝禾时,目光却又忍不住落到婉婉身上。
婉婉并没有“哥哥”可以要彩头,她也不去凑那个热闹,此时撑一把素白遮阳小伞站在许姝禾身边,安安静静的没说话。
林间的风吹起姑娘轻纱的裙摆,又吹乱了发丝,她抬手轻拂鬓遍碎发,低眉颔首间仿若弱柳扶风,尽是温柔娇态。
许承安看得心头荡漾,不由得想道:若是届时当真猎到了红狐,哄一哄小妹,恰而便将彩头赠佳人罢了。
只是他这厢心思刚起,就听一旁的陆瑜眉眼风流地笑问婉婉:“小婉儿,林子里有兔子,表哥待会儿给你捉一只来,想要吗?”
自家府里养大的小美人,常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实在话,虽则老夫人回绝了陆瑾和陆瑜想收了她的意愿,可那念头却当真没那么容易打消。
“她不想要。”
这头开口的可不是婉婉,她还不知道怎么回应二表哥的“好意”呢,陆珏已寒着嗓子断然替她回绝了。
陆珏容色冷冷的,手拉了下缰绳调转马头朝向林子,“二哥先管好你自己吧。”
陆家三个表哥向来不甚和睦,婉婉也不是第一天知晓,她抬眼看了看陆珏,顺势对陆瑜道:“我院子里有猫儿,怕是养不了兔子,劳二表哥费心了。”
陆瑜有些扫兴。
一旁的陆淇顿时瞧着婉婉冷冷哼了声。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婉婉那副细声细气的矫揉模样,整天跟没吃饱饭似得,只觉得做作得要死!可偏偏自己两个哥哥竟也喜欢她这幅样子,就简直更气人了!
这厢众人开始准备进林子了,许承安却动作稍显迟钝。
方才陆家几个人围着婉婉的一通眼神儿官司,全被他落了眼,目光不着痕迹的流转了个来回,再看婉婉,他忽然有些没明白她在府里究竟是个什么位置?
别的府上寄人篱下的表小姐,都是她这般境遇吗?
他们骑马疾驰,而婉婉与许姝禾要走路入山涧,两行人便在山脚下分道扬镳,陆珏临走前将长言留了下来随行护卫。
三人站在一边直看着几人扬鞭催马,在黄沙土地上扬起一路尘雾,迅速没入了葱葱郁郁的山林间,这才迈动步子,慢悠悠朝山涧去了。
*
骏马疾驰,林间风声萧萧。
陆珏一骑绝尘策马行在头首,身后紧跟着陆瑾与陆瑜兄弟俩,再次才是陆淇与许承安。
陆家先祖当初是跟随武帝开国打天下的元勋,是自马背上登青云的人家,三代之后虽则忌讳功高震主而从了文官的路子,再没有带兵上过战场,可祖上的骑射功夫没敢忘,就连陆瑜那般整日饮酒作乐的纨绔,这方面都并非许承安一介书生可比。
此时进了林间逐猎,许承安跟得吃力,才晓得先前官道上同陆家兄妹赛马,原来只有他自己用了全力。
马蹄踏过层层草木枝叶,陆珏疾驰在前,直奔出去两炷香的功夫,便见前方半人高的灌木丛中忽地窸窣一闪,猛地窜出一只健硕的野鹿,闪电一般。
这虽不是红狐,却也是头彩。
陆珏当即伸臂挽弓,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利箭迅疾朝着奔逃中的猎物追去。
眼看就要一击命中时,却只听“铮”地一声闷响,从一旁骤然杀出另两只羽箭,左右夹击,生生截断了他的箭后,分别钉进了离猎物十万八千里远的树干上。
他身后的陆瑾、陆瑜兄弟二人相视一眼,一齐戏谑地挑了挑眉。
陆珏不必向后看也心中了然,眸中寒意一闪而过,顿时一夹马腹更加催马疾驰而去,才不过片刻,便与后头尾随的几人拉开了遥远的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