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回答曲布通的问题，不能抬头直视曲布通。

鬼影默默地遵守着规则，一言不发。

“呀，久别重逢，连我都不想打一声招呼？还是那个妙羽吩咐过了，不要让你们和我说话？”

曲布通像是见到了久别的老友，声音热情而亲切：“这么说来，白俊枝和那个白家二公子也是你的后人了？”

“……”

鬼影没有回答，曲布通继续追问：“是不想回答我，还是不记得？还是……记不清了？”

“……”

“鬼差也是神明，毕竟从人脱胎换骨，登临仙界，成了掌控规则和法度之人……看来，你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谁，也不在乎自己的子嗣如何了啊。”

“……”

曲布通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挥了挥手：“算啦算啦，我还蛮想看在老相识的面子上放过你的后人的。既然你自个儿都不在乎，我瞎操什么心。我这边没啥事啦，慢走啦。”

见到曲布通终于放过纠缠自己，鬼差松了一口气，再度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过了身。

可是曲布通的声音却在鬼差向前迈出第一步时响起。

“白山珏……”

曲布通喊出了一个名字。

鬼差知道，那是他自己的名字。

亦或是说，在他还曾经是人类修士，在这人世间修炼，挣扎，努力过的名字。

被淡忘的回忆涌上心头，鬼差默默地抬起了头。

他并不是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只是如今没有必要再回想起来，所以一直尘封在心里头，像是堆积了灰尘的书卷一样放在那里，不曾拾起过。

是的，他认识曲布通，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彼此都还不是这般模样。

鬼差僵了一下动作，他缓缓地回过头来。

却看到了曲布通满脸微笑地第二次道别：“后会有期，寻求富贵的叛徒。”

……叛徒？

遥远的回忆更迅速的涌入脑海，鬼差怔怔的看着曲布通……

忽然，在某种许久许久未有过的冲动的趋势下，鬼差不由自主的辩驳道：“我从未背叛过谁，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遵从了她的想法……”

想要自证的欲望在心底涌起，鬼差回应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回答了曲布通的问题”。

糟了，不行……

要赶快逃跑——

“规矩”已经被坏了！

久违的记忆回溯带来了一股清醒，鬼差反应了过来，他扭过头，迅速而拼尽全力的朝着黑暗的深处，向着已经回溯了时光的外界冲刺过去。

黑暗的边界即是和他无关的现世，那里有他的后人，有他留下的家业，有他作为人类时未完成的心愿……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分明是一片黑暗的空间，鬼差却感受到了周遭的扭曲和蠕动。

仿佛有无数从黑暗中涌升而起的淤泥，裹挟住了他的手脚，吞没了他的腿和膝盖。

象征着鬼差身份的锁魂链被淤泥咔嚓咔擦嚼碎，最终连他自己也是一般。

在密集的，瘆人的“咔哒咔哒”的声音里。

鬼差的身形被黑暗彻底挤压的粉碎，化作了无数莹绿色的灰尘。

……

曲布通捧起了书本。

书页当中并未出现鬼差的模样，而只是出现了一个年轻而英俊，肌肤病态的发白，有着浓郁的黑眼圈，非常勉强笑着的男子画像——这张画像的构图非常不自然，就好像是从某一张合照里面被强行撕扯下来的一样。

手指在书页上轻轻划过，曲布通叹了一口气，阖上了书。

只剩他一人的黑暗中回荡着无奈而沉重的声音。

“抱歉啦，老友。我尽早些……让大家团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