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月间,关于西征的各种消息在洛阳朝野内外大街小巷不胫而走。虽未正式颁旨,却在各处暗中流传。
“听说了么?西边又要打仗了!”
“是跟西蜀么?都打了多少年了,还有没有消停的时候了。”
“可不是,听说还是大仗,要去好多兵呢。这回听说是曹大将军要亲征……”
“啊?曹大将军以前打过仗吗?会打吗?”
“不是他一个,说是还有夏侯将军同去……”
……
忙碌几天,难得逢休沐日,夏侯玄在府内花厅前阴凉处练了一会儿剑。
他一身白衣,点剑而起!初起时剑势尚缓,渐渐愈舞愈快。手中银剑游走四身,长剑随风挥动,身形飘逸,剑走如虹。
忽而轻掠似雁,挟风向前;忽而迅疾如电,游龙穿梭!
剑气所过之处,周遭花叶纷扬,碎屑纷纷。
待提腕收剑,舞剑时的嗡鸣声犹在厅前回荡……
练了一通剑,夏侯玄心中积郁方稍稍舒缓了些。
他额上了布了一层密密细汗。看着手中寒星宝剑,拿绢帕细细擦拭着。
“棠溪之金,天下之利。”相传西平棠溪溟山乃闻名天下的铸剑之地,有铸剑师千余众。
夏侯玄所使佩剑是父亲生前所赠寒星宝剑。出自西平棠溪溟山第一铸剑师龙生机之手,以龙泉水锻造而成。光芒如寒星,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他的剑法师从魏国著名剑客史阿,但是在未拜师之前,最初却是一直随着父亲夏侯尚习剑。
夏侯尚当时只予儿子一把木剑代为练习。
教他练剑前,叮嘱的第一句话便是,“剑为利器,只可防身。不可随意出手伤人。”
夏侯玄将父亲的君子秉性继承了个十成十。对人对事,自问坦坦荡荡。他随身常携一把九节紫竹箫。就连切磋会晤,都是执箫当剑,点到即止。
他一贯处事淡然,不好争辩,遇事亦不为外物所动——鲜少似今日这般剑气凌厉逼人!
“将军,给我吧。”一旁的林墨上前接过宝剑,又仔细擦了一遍,方收入鞘中。
林墨身形修长劲瘦,肩背很直,眉宇间英气逼人。他是夏侯玄在中护军的副将,原是魏郡人,十年前到的京城。因在京中举目无亲,夏侯玄便留他在府内住。
林墨心中明白将军因何事烦扰,却也不多话,只是在一旁默默陪着。
近几日,就征西之事,曹爽曾数次找夏侯玄恳谈。
夏侯玄早就对其表明,此时不宜西征伐蜀。他对表兄曹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试图劝他打消征西念头,“于公而言,此时征西并非良机;于私而论,先父在时曾有言,我性情似他,缺少攻伐之气,更宜作守将……”
“好兄弟,为兄在朝中把话都说出去了,哪有再收回的道理……你身手那么好,不出去试试,怎就断定不适合带兵攻伐?”
曹爽原本胸无大志,自担任大将军后,或是赞词颂歌听多了,便有些飘飘然,想要如父亲曹真一般征战疆场建功立业。
何况他正值壮年,那份想要立功树威的心思先前既已被邓飏、李胜等人烘燃了起来,一时并不甘心就此熄火罢休。毕竟眼下汉中只有三万蜀兵,他也想借着此次征西,堵住外面那些说他不会打仗人的口。
“咱们兄弟多年,为兄从无管你邀功要过什么吧,如今,就当是帮为兄一把成么?”曹爽身为一国大将军,和表弟说话并无以势压人,而是言辞近乎恳求。
人非铁石草木。曹爽毕竟是他表兄,又曾有恩于他……至此,即使此事再违背其内心意愿,他似乎都已无法说不。
夏侯玄也知道,事情到这一步,各方或坐而观望,或居心难测等着看笑话,乃至趁火打劫者都不乏其人。但综合考量,似乎无人比他更合适踏上这趟征程了。
明知这是一趟必输之役,他却不能不去,推却不得。
“玄儿,又在练剑呢……”德阳由侍女扶着,沿着花园小径慢慢过来。
她原本很是端庄美丽,自从丈夫和女儿先后去世,她这些年不知不觉老了不少,脑子时好时坏,身体也大不如从前。
“母亲!”夏侯玄赶紧迎过去,“您不在后院休息,怎么到前院了,有事让人唤儿一声就是了。”
“娘又无事,哪能老歇着啊,就出来转转,看看我玄儿……”
夏侯玄扶着母亲在花厅前的木椅上坐好。
“玄儿,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开心?”德阳仔细瞧着儿子的脸,问道。
“娘,我没有……”
“瞧瞧,一头的汗,还说没有……方才娘隔着老远,都听见这边的舞剑声了。”
德阳爱怜地拿帕子替儿子擦去额角的汗,“你呀,从小就不会说谎……你是娘生出来的,娘还能看不出来么?”
德阳拉过儿子的手,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歉然道,“娘老了,有些事也帮不上你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