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轻声说:「我答应过你会去解决禅院的事。」不能不理。
“嗯,不急。”
“大家族那套讲究很繁琐,‘未来家主’的态度你也看到了,现在去禅院,就得听各式各样的脑残发言。”
甚尔嫌弃脸:“有那时间,不如带我去赌马。”
……对不起,冒犯睡前故事了。
甚尔一副十分厌倦的样子,解说又极为耐心:“晾他们一段时间,以你的能力,禅院家迟早要正式邀请你前往,到时的招待才配你去。”
“禅院老头会给你写请帖,熏过香还裱金边,松烟墨写字,纸上有特殊工艺制成的禅院家暗纹。挺值钱的,能换赌资。”
“你带着请帖去禅院,正门三百米外就有人迎接,后勤总管会提前叫人把门口收拾得一尘不染,要打扫到行走间鞋底不沾灰的程度。”
伏黑惠疑惑:「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甚尔不像会专门了解礼仪规范的人。
甚尔哼了声:“侧院墙檐瓦片上有好多裂缝,我闲着没事就从那看热闹。”
裂缝?
伏黑惠顿住,咒术界在修补建筑这块有惨痛的经历和相匹配的技术,有咒术加成造价并不高,禅院家侧院这么破还不修?
甚尔没有停顿,语气愉快地继续讲述:
“老头、就是家主,他油滑得很,但总监部派高官来正式拜谒时,他也得穿正装,每次一身黑都跟奔丧似的,酒气蒸得脖子通红头顶冒烟,走完又臭又长的程序立刻借口上厕所去换衣服,我猜外边都传他尿频尿急。”
违和感。
“来的排场最大的人,现在好像是京都高专的校长,也是个假正经的老家伙。换了别人都不知道,也只有我每次都有空盯梢,才看到老家伙咳痰往花坛吐,挖的鼻屎弹了三米远。据我所知他的术式和乐器有关,看他弹鼻屎的手法估计是弹拨乐器。”
“对对、位置我还记得,你去的时候我指给你看,免得踩上去!”甚尔语气轻佻。
……
违和感。
伏黑惠突然想起上次代入甚尔视角看[已转行]的经历。
透过年久失修的瓦片裂缝偷看禅院待客时,站在墙后破旧侧院中的甚尔,心情是怎样的呢?
甚尔说他没听直哉的垃圾话,现在分析得这么清楚,肯定认真听了吧。特意回想了糟糕的回忆,怕他听了不舒服,又专挑了有趣的事讲。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甚尔赌博也好,惹麻烦也好,伏黑惠都能从容应对。他都十五岁了,是独当一面的咒术师。
但是,没人教过他如何面对父亲别扭的关心。
向来冷淡的少年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惠,发什么呆?”
……如果甚尔希望他能高兴地面对这些事,那他就如甚尔所愿。
伏黑惠轻笑几声:「好,你指给我看。」
甚尔说,想听谢谢。
「谢谢,谢谢。」伏黑惠连说两次,才发现和平时的自己相比坦率得太过。
红晕漫上冷白的皮肤,少年不好意思地问:「还想继续听吗?」
耳根有些发烧,还好没别人在。
等等、发烧?
现在主导身体的是甚尔……也就是说?!
甚尔咳嗽一声,小声抱怨:“你的身体真难用。”太容易脸红了。
话音刚落,身体主导权瞬间置换。
伏黑惠怔怔摸了摸发烫的耳根。一时间不知道该怪五条老师的符咒时效太短,还是怪甚尔太不坦率。
算了……能算作他父亲的两人,都是这种叫人好笑又无奈的家伙呐。
伏黑惠看了眼窗外的月色,再过几个小时又到休息时间了。他从钱包掏出一沓最低面额的钞票——五条悟发的任务金。
“任务金帮你兑成小额钞票啦,听说这样多少能节制一点。”监护人总在微妙的地方善解人意。
他叫伏黑惠,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姐姐,一个离谱又靠谱的监护人,一个强大又温柔的父亲。
[拿去玩吧。]伏黑惠一笔一划写道。
少年眉眼舒展,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月色静谧,窗外传来间或的细微虫鸣,酝酿出些许困意。
……
不对劲,四月哪来的虫鸣?
修长灵活的手指颤了一下,幽蓝的眼睛警惕地睁大。
虫鸣声渐息,死寂中,陡然狂风大作,宿舍门哐地砸开,咒力的压迫感几乎凝实,露出门后腰挎长刀的男人身影,对方气势冷硬,好像从浮世绘中走出的武士。
男人挑剔地打量他,漏出几个音节:“禅院扇。”
纸钞四散,乘着月华洒落一地。
要么他弯腰去捡,要么甚尔弯腰去捡。
禅院扇:“伏黑惠,炳的首领邀请你加入炳,炳的人至少也要一级咒术师,你够格吗?”
伏黑惠看了手握武士刀的男人一眼,幽蓝的眼睛平静无波:“你找错人了,我是二级咒术师。”
冷色调的少年弯腰去拾钱,月光为少年镀上一层洁净的色泽。
唰——
长刀出鞘。
拾钱的手中途顷刻改换为术式起手式,兔群交叠着涌出挡下斩击,式神的血化作影子溅到少年冷白的脸上。
指尖的纸钞被斩成两段。
伏黑惠敛眸,没关系,断口完整,去银行还可以换成新钞。
禅院扇阴恻恻地开口:“直哉年纪小不懂事,别说天与咒缚和十种影法术不可能共存,就算能共存,看你的式神调伏进度就该清楚,天与咒缚没什么用。”
“罢了,给家主个面子,让你加入炳也不是不行,十种影法术的成长性还可以略微期待一下。”
……
天与咒缚,没什么用。
甚尔告诉过他:你别理他们。
伏黑惠想,他确实不想理。九年前被五条悟收养时,他就没想过再管禅院的事。
就像甚尔掰碎解释给他的那样,放着不管禅院家也迟早会正式邀请伏黑惠相谈。现在去禅院,只会徒增麻烦,不如先积累名声,等待被禅院邀请,然后风光地去禅院家走一圈。
可是听到对方轻蔑话语的那刻,他的声音先一步背叛了理智:“我会去禅院家。”
甚尔所说的方案的确是对他最方便的方案。
那甚尔呢?以前甚尔在墙后看禅院接待贵客,现在甚尔在他身体中看禅院接待伏黑惠。
甚尔那样的人,不该只能看着。
真希说:这些人至死都不会有所改变。因为他们不是人,而是天与咒缚。
伏黑惠突然想通了真希的意思,他不需要理解禅院意味着什么,他只需要知道——
甚尔他也曾活过啊!
禅院家的人,会为了十种影法术低头,却不会对天与咒缚低头,可甚尔不是伏黑惠的附属,也不是十种影法术的添头。就这样认可禅院的做法,他算什么奇迹!
幽蓝的眼睛深沉如海,伏黑惠平静地说:“不需要请帖,不需要迎接,我会去禅院本家。我会证明,甚尔就在这里。天与咒缚不是没用的东西。”
禅院扇嗤笑:“谁管这个?你要不要加入炳?”
“谁管这个?”伏黑惠抬眼,原话奉还:“我是你所谓没用的天与咒缚的儿子。”
伏黑惠砰的一声关门,这一下用上了天与咒缚级别的速度,禅院扇的手险些夹到门缝里:“明天再说。”
门内传来如月色一般清冷的声音,说道:“今天太晚,我还要玩牌。”
门外的禅院还在不依不饶地絮叨:“家主……”
伏黑惠想了想,接话:“他尿频尿急。”
甚尔说他是咒术界最帅最强最聪明最有天赋的人。
伏黑惠觉得,他可以赌一把——
甚尔所期待的事,也不是完全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