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晓什么是‘六章十四经’。”
众目睽睽之下,秦冰语气冷然,带着十分肯定。
随后她正视着树根老人,又重复了一遍:
“我自小便被师父带回乌借峰,数十年来观过典籍无数。无论是‘六章十四经’还是‘灭世篇’,我都从未听过师父提起一字半句。”
她领持着背后数名弟子,身姿泠泠,叫人觉着威严与风骨并重,说出的话如山岳而立,不得不信。只是山峰越高,落在人心头反倒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影子,愈望愈想,更加难以安宁。
她否认了。扬白月见有人望向自己,忙道:“看我做什么,这不是一直流传的说法吗?江湖人人道我们六峰来得没有缘故,好似六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又偏偏只闻其事,难见其形,可不要急着为我们编上个爹娘,才好继续讲故事。”
却立刻听见了人群中有小姑娘不服的声音:
“要说缘故,难道不是仰月宫吗?”
她一出口,便有更多人附和。
扬白月笑道:“看来仰月宫的那位大人,你们都很喜欢。可依本公子看,他们可没什么资格和底气创立六峰,还使你我绵延至今。”
树根老人笑着接道:“不错,不错。这位小毒虫的傲气别具一格,同老头当年颇为肖像。他仰月宫虽神秘,却不过宫主一脉的天赋英才,余下只胜在资历罢了,懒得多理睬。”
陈罗木听见他们谈到了仰月宫,心中一动,不由想起一些往事,却又听见树根老人畅快道:
“若说武林英豪,众心所向,怎能不提及当今的续兰廷。他六峰炼的是无心之道,只为自己一门成就,不顾众生苦乐,风气如此凉薄。而续兰廷立于世间,神女庇佑,怜我众生悲苦,赐我以安乐。如此正邪倒逆,当真可笑至极。”
众人听了不由色变。场中十数人哪个不是出自六峰,且皆引以为豪。他却敢就这样将魔教与其混为一谈,大加嘲讽,莫不是天大的羞辱。
就连扬白月这样骄矜自傲的人,虽然平日看不进一些六峰的做法,却也因这话深感冒犯。心下恼怒正要还嘴,忽然听见陈罗木道:
“正邪之分,本就两级。自以为正,对方便是邪的,自以为邪,对方便是正的。与其说正邪,倒不如说是厌恶之物,您的意思是这样吧。”
树根老人并未回答,陈罗木又道:
“我进过神女的庙堂,也拜过他那玉像,更同他本人有过一面之缘。这人完全不似他法身那般美好,反而诡计百出,善于狡辩。”
“或许你信奉过他,也曾得以安慰。但人拜佛拜的不是外面的金玉雕像,那些都是石头做的,不会回应你。”
“人拜的是自己心中的佛。”
她说完这些,走去拾起断落的木杖与剑,将两截木杖躬身双手递还给树根老人。
从树根老人这处望去,只能看见少女躬身后的头顶,乌黑长发流畅密实,从肩上落下的时候如水流洋洋洒洒,似乎总有日光照在她身上,让人得以望见其中丰沛的生命力。
他不由想到:若她笑起来的时候,肯定像极了一个人。
可惜师弟陈妙叛出了乌借峰,后又无故失踪,而自己双腿被废,沦落至此。
故人相见,倒不如见个同故人相似的人,因缘际会,无那旧怨,只能唤出美好的时刻,忘一万次也忘不掉。
此行出发前几日,公子曾召他去银叶小筑。那地方有别于庄严规板的续兰廷主宗,物静水美,连廊九曲回折,据说地下的空间更是大出一倍,机关重重。
他在门庭处大声求见,静静等了片刻,头上落下一片枯黄的仙客来花叶,随即地面轰隆作响,一道长桥分流而出,自他面前的水潭中缓缓升起,使他避过那些机关陷阱,踏步前去。
萧握的性格有多古怪善变,不用陈罗木描述,续兰廷上下都是传遍的。他不喜出门,不爱见外人,一人独自住在这银叶小筑中,连侍卫也只有两个守住大门,只靠这些冷冰冰的机关保护他自己。
树根老人一路走去,总有落花落叶飘然而下,若非日如中天,总恍惚让人觉得已是到了深秋。别人栽花为了看花开,他栽花喜欢看花落。炎炎夏日,园中却落木翩飞,随风不止。
有些枯黄的叶子便飘到亭中抚琴的手上,求他亲昵,却被一把扫落了。
“公子。”
树根老人躬身拜道,很是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