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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信伯府内,老太君命人在花厅摆了饭,长房,二房,三房的主子们难得都聚在了一处用饭。
一大家子人各有各的心思,有为沈姮进宫高兴的,也有不舍的,总之每个人都觉得她今日进宫不单单只是面圣而已,多半会直接被留在宫里。
以往不是没有在宗室里擢选和亲公主的例子,无一不是在出嫁前数月便要移去宫内居住,一来是方便教习宫廷礼仪,二来也算是过过名目。
不然日后嫁去番邦,一位公主竟没在宫中生活过几日,说起来未免显得大周皇帝对于联姻之事太过敷衍。
旁人不好将这话说太明白,老太君却没什么不敢的,对着神色索然的长子直言相劝:“之槐啊,姮丫头虽可能回不来了,但往后还有素素和兆儿在你身边,你莫要多想了。”
沈兆是秦氏所出,沈素的亲弟弟,今岁十三,正是少年轻狂无所还忌的时候。上月便是因着他大闹学堂,打伤了夫子,沈之槐才一气之下将他送到庄子里去,让他闭门思过。
原本只想让他思过一个月小惩大诫,可满日子后正逢沈姮这边出事,沈之槐哪还顾得上沈兆的事,一心都牵系在女儿身上,整日里早出晚归的奔波。
没有伯爷发话,阖府里自然也没人敢擅自将人接回来,秦氏念着他心情不虞,也一直没敢提这茬儿。
不提沈兆还好,一提起他,沈之槐更添烦恼,拢着眉头道:“母亲,不要再提那个逆子了。”
老太君叹了口气,默默夹了一箸菜放到长子碗中,看样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
不过既然有人起了头,秦氏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正好借着老太君的话劝道:“伯爷,兆儿是有些顽劣,给他些教训也是应当,不过这眼看在庄子里呆了两个月了,大好光阴旁人都在读书进学,他却一旁蹉跎,实在……”
这厢秦氏正劝到一半,就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门房小厮是跑着过来的,一脸狂喜的禀道:“伯爷,四姑娘回来了!”
沈之槐当即从椅中弹起,一脸震惊:“当真?”
“真真真!四姑娘的马车这会儿已进西边的车马门了!”
老太君也拄拐起身,不太置信的沉吟:“姮丫头回来了……”
二房三房的人也接连起身,随着老太君和伯爷迎往中庭,只秦氏恨恨的坐在桌前,似与旁人都不在同一方天地。明明没有任何活动,气却越喘越粗:
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马车停稳后,沈姮踩着步梯下车,一晚上都等在此处的翠影早已望眼欲穿,此刻噙着泪花递手上去,扶她下来。
沈姮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昂。”
转头再看庭前,与今早送她上车时的情景一样,一大家子人都列在此处迎接她。
恍惚间沈姮觉得这感觉倒不错,自己还是头一回在这个家里有了如此大的存在感。
“祖母,父亲,二叔父……”目光掠过一个个身影,落到秦氏身上时,沈姮将唇畔的笑容敛了,干巴巴唤了声“母亲”,便匆匆将目光移开。
秦氏暗咬牙齿,顾全着体面皮笑肉不笑的敷衍了句:“回来就好。”
沈素躲在秦氏身后,两只手扯着秦氏的右胳膊,有点忐忑,她生怕今日沈姮在宫里乱说话,真对皇上说要她去陪嫁。
老太君问了几句沈姮进宫后的情形,在得知她没做错什么事冲撞到贵人后,便放下了心。沈之槐也有话想问,但于众人面前不便开口,只安抚了几句,便先作罢。
简单应付几句后,沈姮便借口在宫里用了点心暂时吃不下晚饭,加之一路车马扬尘想先回房沐浴。于是其它人回到花厅里继续用饭,只是席间话题皆是围绕着沈姮,秦氏再也没有寻到合适的时机提接回逃兆之事。
翠影很快便准备好热汤,沈姮迈入桶中让浸着兰花的香汤没过自己的脖颈,一时间所有疲惫都赶出了身体,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苏嬷嬷则在她背后为她理着长发,用香膏一点一点滋养,苏嬷嬷没问什么,沈姮却主动说着今日的事。
“嬷嬷,今日我进宫见到圣上了,他很威严,给我讲了许多开国功臣的事迹,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心甘情愿的为国捐躯。”
苏嬷嬷擦抹香膏的手倏忽一抖,动作滞住,沈姮意识到是自己被热雾蒸得有些微醺,说了胡话,连忙纠正:“是为国献身。”
苏嬷嬷无声笑笑,继续为她理发。
“也见到了贵妃娘娘,都说贵妃娘娘比皇帝还要大几岁,可我看着她年轻得很,若在街上遇见了,我只会叫她姐姐。”
“我还见了那些南诏国的使臣,”语调颓然走低,带着极大的不虞:“我按父亲的话,虽装病骗过了他们,可是宸南王说他们是南诏太子的拥护者,他们本来就不希望新皇后为南诏皇帝诞下皇子,所以……”
“我可能又把事情搞砸了。”
一只滑滑的手顺着她的长发滑落到肩头,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两下,沈姮能觉出那只手在微微颤抖。苏嬷嬷虽不能言,沈姮却知她此时定比自己还难受。
是以她鼓励自己笑笑,“嬷嬷别担心,原本我便打定主意在送嫁途中逃跑,如今也不过是又回到了那个计策上。”
这话说着简单,可不管苏嬷嬷还是沈姮自己,都很清楚这个方法实行起来的艰难。
两国联姻,除了使团和送嫁的队伍,必然还有大量的兵将护送她,一个不懂武功的姑娘想要在以千计万计的大军中逃脱,谈何容易。
立屏外传来嘤嘤抽泣的动静,沈姮侧眸看了一眼,见屏上映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抱膝呈蹲姿缩作一团。
“翠影,进来吧。”她柔声道。
那个身影缓缓起来,绕过立屏,眼泪漼漼:“姑娘,都是我没用……若是我武功能再好一点,到时就能多些胜算……”
她打小跟着戏班攒下的那点功底,也多半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招呼一两个不懂功夫的人尚可,遇到练家子便不值一提。
沈姮被她逗笑了,于大军之中逃脱凭得必然是智慧和运气,哪能凭拳脚?若是凭拳脚,只怕楚霸王来了也救不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