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邓惟余迟迟没有动作,玄衣男子面上也无无蕴怒之色,语气轻飘地问:“姑娘可是耳力有损?”
邓惟余此时只想掉头便走,只是出门在外少不得要小心谨慎,在未知对方身份脾性之前,万不可得罪他人。
她屈膝福身:“奴家耳力无什不妥。不知公子有何事?周公子还等着奴家过去。”
邓惟余垂着首,一副恭敬温顺模样,忽闻得一声轻笑,又听着那男子说:“你是行首,我叫你进来自是叫你来作陪。”
“可那周公子......”
玄衣男子截去她的话:“无妨,他若知道是我寻了你来定不会介意。”
邓惟余从他这话里听出些门道,面前这位公子必定身份尊重,才敢如此大胆行事,丝毫不惧她口中胡诌出的周公子是何身份。
邓惟余眼风捕捉到表姐进了西厢的兰苑,东西两厢相距甚远,她探听不到表姐那边的动静,宽袖下的手帕绞了绞。
她若此时挑明自己的身份转身离去不知会给卫国公府带去什么麻烦,她若进了这包厢,左右她今夜是位行首,明儿这位公子在逸情楼可寻不着她了,也无人会知卫国公府的小姐今夜成了行首。
罢了,还是后者稳妥些。
思虑着,邓惟余提了衣裙进包厢,不知是无意还是成心,她并未将包厢门阖上。玄衣男子看了眼她身后的包厢门,微挑了下眉,倒也没说什么,看着邓惟余向他走近。
她底下湖绿的百褶裙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层层推开,像极了湖面的涟漪,上面叠着月白的对襟长衫,又像是伴着绿叶的百合。
这朵“百合”便在玄子男子的眼里越靠越近,恍若有夏风挟了百合香来。
这朵“百合”在他身前站定,向他屈膝福身。
玄衣男子开口:“抬起头来,你会什么?”
会什么?琴棋书画她自然皆会,可这包厢内已有一位抚琴的行首,她可不愿抢了那女子的活当,那女子在包厢里还能让她安点心,下棋是个长久活,她在书与画两者间犹豫。
她看向他的眼,不躲不避,语气不卑不亢,眼底清澈如湖,给人一副大家闺秀,高门贵女的模样:“奴家给公子说书一段,可好?”
“好。”
“传说,有一个富家子弟欲上京科考,父亲放心不下,自己准备了试题在家事先考他一遍,那富家子弟是有些本事的,试题答得极好,父亲满心欢喜,以为他定能上榜。
不日放榜,那榜上竟没有富家子弟的名字,父亲不满,赶去找县官评理。等那县官调来富家子弟的题卷来看,上面竟只有淡淡一层灰雾,看不见什么字。”
邓惟余看着玄衣男子,嘴角上扬,弯了弯眼问道:“公子可猜一猜那富家公子为何落榜?”
男子斜躺在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听了她的话,蹙着眉思虑了一瞬,不经心地答:“落榜原因甚多。想是才学不够,又或试题过难。”
邓惟余摇摇头:“公子说的是寻常人落榜之因,我话头已经提到了这位富家公子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题目再难也不至于为难这位公子上不了榜。公子可再猜猜?”
“绿妩,你说。”玄色男子唤那位抚琴行首。
邓惟余转身去瞧才发觉这位行首生得颇有风韵,眉眼间很是勾人,风情万种,气质却与妓院里的女子不同。
那名叫绿妩的行首微微偏头,笑对着邓惟余:“可是那富家子弟考试中做了弊被判罚了白卷?”
邓惟余一笑:“非也。”
“那父亲一回家便责骂道‘你为何交了白卷?’,富家子弟哭道‘考场上无人替我磨墨,我只能用笔在砚上蘸着水呀!’”
绿妩“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笑骂这富家子弟三岁宝儿,玄衣男子也弯了弯嘴角。
“吁——”忽闻得骏马长啸。
玄衣男子往窗外看去,邓惟余也悄悄跟着伸长了脖颈,见一楼逸情楼门口一锦衣华服的矮胖中年男子从马上跳下,神情嚣张,甩着马鞭走近逸情楼。
“在汴京城里跑马,当真目无王法,你说是与不是?”
邓惟余闻声回神,见那男子一双墨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像是在问她话,又像是随口一说。
这她可如何回答?纵使她是卫国公府的千金,可这天下也并非姓邓,她如何能在未知对方身份地位的情况下妄议他人,要知道,在汴京城内,有时候这说出去的话像淬了毒药的利箭,只一句便能将整个家族拖入地狱。
“罢了,为难你一个行首做甚,”不知是否是邓惟余的错觉,她觉得他将“行首”二字咬得重了些,“你故事讲得好,下次仍寻你,今夜先下去吧。”
邓惟余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哪儿能想到这么快便能脱身,反应过来后像得了赦令般,没有一丝迟疑,提着裙摆便出了包厢,往西厢赶。
男子看着她算得上仓皇而逃的背影,发出一声嗤笑。
与此同时,东厢竹苑内,绿妩直起身来,提步至男子身前:“主家。”
男子坐起身来,面上是与适才的温润和善截然不同的冷漠肃然,他掸掸自己的衣摆:“你招的人?”
绿妩摇头:“没有主家的允许,绿妩不敢擅自往逸情楼添人。”
男子沉默。
绿妩看了眼他的脸色接着说:“主家,那女子瞧着有些来头。”
的确。
寻常人家是断教养不出如此气度的女子,举手投足皆透着清高,即便衣着、发饰皆素净,但那衣料与发饰做工皆为上乘,非宫廷之人也必然是高官贵爵之女,且还配有两个贴身侍女,看那侍女,也是穿着不凡。
绿妩继续道:“是否需派人看着?奴家疑心......”
话未说完被男子截断:“不必,她不是。你出去准备吧,是时候了。”
邓惟余见到兰苑门口站着的紫菀,立即询问:“如何?”
紫菀:“夫人适才进去,立即有吵闹声传出,后来吵闹声渐渐弱了,奴婢听着有泣涕声,时大时小的。”
邓惟余贴近包厢门,似乎听见表姐的声声控诉:“我与你夫妻数载,自认无行差错,对你心意始终如一,纵使婆母刁难,也万没有将你置于两难境地,你如何能如此对我.......”
后面又是一声一声的哭泣,听着邓惟余揪心。
现在可如何是好?她是走是留?走,若此时表姐不愿回平安伯府,自己自当照理好她,可她若仍与平安伯回府,自己在门口候着岂不令人夫妻尴尬,夫妻间的肮脏事全让自己听去了。
罢了,依表姐这情形,左右此时是见不着结果了,倒不如找个地儿坐坐,多候一会儿。
“紫菀你替我远远候着,若有情况,立即来寻我,我下楼吃盏茶。”
“是,姑娘当心。”
邓惟余往一楼走去,无方向地喊了句:“无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