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吵的头疼,偏偏江溟之还在前面说:“姑娘快些,去晚了樊楼的豆腐脑便没了。”
说完,他一个人迈着长腿大步向前走去,也不管她同没同意,追不追上。
这不是强匪吗!怎么还能逼着人家和他一道用早膳的?他难道不懂怎么邀请别人吗?
算了,看着时辰,樊楼的豆腐脑可能真的快没了,若是今儿起了这么一大早还逛了这么久,费了她两条腿,还没吃上豆腐脑,那她得怄一整天吧!看在豆腐脑的份儿上,她勉强和他去便是,管他打的什么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可聪明着呢。
两人选了二楼靠窗的位子,福叔和追风他们四人坐在旁边的的位子上。
邓惟余透过窗户往下看去,不少打地铺的商贩已经收了货物,走到樊楼的门口买了几个肉包,边走边吃。
看她看的出神江溟之顺着她的视线也跟着看去,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寻常百姓和寻常的百姓生活。
待邓惟余转过头来时,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深邃幽暗的眼眸。
他在看她吗?他看了多久?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她,好像要把人吃了一样。
见她发现他也没收回视线,依旧大胆的注视着她,邓惟余一边在心中“登徒子”“无耻”“无赖”地骂了个遍,一边红着耳低下头躲避他的目光。
就在她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时,横过来一直细长宽大的手将茶杯拿了过去。
她疑惑地抬起头,茶也不让喝吗?
江溟之从一旁拿过适才小厮送来的热水,又拿了一个大碗,将茶杯丢进去,掺了热水进去,搅着茶杯滚来滚去,烫完了在茶杯里倒好课茶递给邓惟余。
邓惟余接过,小小声地道了句谢。
她场面混迹各大酒楼,形形色的人见过不少,尤其是江湖人士和外来的胡人,他们从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她见得多了也学了些去,大多时候在外例如烫杯盏这种精致的事儿已被她丢弃了。
没想到他倒是讲究的很,不过这也不是坏处,她私认为,男主讲究些要比粗糙过活要好得多。女子本就被世间苛求精致,而男主却大多随性,是以大多男主只是看起来像模像样,实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旁边那桌的追风面上淡定但手中的茶水快洒出来了,公子这演技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如此温柔的神情他可从来没见过,都快让他当真了。
福叔也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荣府二公子怎么能为姑娘做这些下人做的事呢?这合适吗?
白兰心想,姑娘和二公子坐在一起跟副画似的,二人的容貌真的绝世无双,过于相配了。
得了便宜邓惟余开始卖乖:“二公子这么早出来也是采买的吗?”
“不是,去郊外走走罢了。”
“二公子不过中元节吗?”
江溟之沉默了一瞬,邓惟余自觉自己越线,想咬了自己舌头,不再乱说话。
正巧,小厮端来了早膳。邓惟余打定主意只用膳不说话,一句不说,然而此时她又听见江溟之说:“嗯,不过。”
邓惟余开始用膳,囫囵地应了一声,不再寻话头。
好在江溟之也没有再开口,二人沉默无言平平安安地用完了早膳。
临走前,邓惟余告谢江溟之的宴请,欲离开,被唤住:“邓姑娘,江某能否用这顿早膳和姑娘商量件事?”
“什么?”
“下一次,姑娘可否对江某换个称呼?”
换个称呼?换什么?江某可以吗?
下回叫他什么邓惟余没上心,她不认为他们还能有下回。
卫国公府,邓惟余踏进兄长的院子,邓连昱听见动静从书房里出来,见白兰从食盒里端出早膳。
邓连昱:“你出去了?”
“嗯。”
“这么早你出去干什么?”
“去逛逛早市。”
邓连昱应了一声坐下来用膳,顺便告诉她祭品差不多备齐了,用完膳便可去祠堂祭祖。
邓惟余在一旁坐下,视线落在院子里,秋风袅袅,摇落了草木,露为霜,秋老梧桐,寒蝉碧数,金桂开,暗香浮动,清香扑鼻。
不知为何她耳旁响起适才江溟之的话。
瞧见她为邓连昱打包早膳时,他在一旁道:“能与姑娘成为亲人真是好福气。”
他的声音如雪山上的柏松,清冽冷肃。
他的视线落在食盒上,目光幽长,语意真诚。
当时她未搭话,现在想来难免顺着他的话仔细琢磨。
他大概很艳羡自己和兄长这份珍贵的亲情,回回见到她和兄长的来往眼里总是带笑。虽然邓惟余时常觉得这人虚伪不可信,但这一来二去的,她已经能看清这人何时假笑何时发自肺腑地发笑,一个人假笑时眼里是不含笑意的,邓惟余看江溟之时时看向他的那双明亮的眼睛。
这察言观色的好本事倒也算得上是她的一种天赋。
他儿时被荣国公散养在外,被荣国公领回府后大概也过的不如意吧,一个能把亲生儿子抛弃在外的父亲也指望他能有多好呢?荣国公夫人,荣国公大公子,甚至全府上下皆视他如草芥吧?所以他才不愿听到旁人唤她二公子吧,这或许在他眼里是另类的羞辱?以至于他才如此渴望亲情。
哎,真是个可怜人。
“你叹什么气?”邓连昱吃得好好的突然听她叹了口气,还以为是自己哪儿没做好又惹这位祖宗不快了。
“没什么,哥哥快吃吧,过了祭祖的吉时便不好了。”
邓家家祠内,下人已经将祭品陈列在牌位前,中元节用的祭品尽是素食。
兄妹二人接过福叔递来的香蜡,借火点燃,三作揖,供奉在香炉里。
二人跪在铺垫上,念祝文:“节序中元,虔心祭祖,圆满孝敬,兴逢盛世,旺家兴族,昌隆繁盛,国泰民安,此乃先族福泽身后,庇佑子孙,列宗余庆,光耀我族。城隍土地,山神等圣,诚请诸神,方便利用,春礿夏禘,秋尝冬烝。清水一杯,戒定慧香。供斋若干,一一敬上。罔极之德,霜露之悲。挚诚供奉,令祖安慰。孤魂野鬼,布施供足。
要紧之事,不忘施孤。谨备果馐,斋祭列祖。殷勤备至,稽首礼足。祖宗之统续,后世之源流。”
祭拜仪式圆满后,二人着素衣坐轿至郊外扫墓。从郊外回城正巧赶上放河灯。
放河灯多是百姓为寄托自己心愿、多已故亲朋好友的悼念、思念。
邓连昱没有心愿,随手放了一个敷衍了事。邓惟余依照往常,在河灯上写上“敬谢母亲生育之恩”的小字后看着河灯稳当地飘向对岸才舍得与邓连昱打道回府。
可惜,她若多停留一会儿说不定会发现自己的河灯被河对岸的男人捞了起来。
河岸对面的枯柳下,追风捞起邓惟余的河灯,凑近江溟之,好让他看清上面的小字。
“敬谢母亲生育之恩。”他的轻声地念着那位有趣人儿的小字。
河面上的河灯琳琅满目,越放越多,如灿烂星河,水波荡漾,浮光掠影,不知推动着这些承载着无数心声的河灯偏向何处,这些心声又是否能被秋风送去它们的归处。
对于江溟之来说,这万家灯火,不为他。
他沉默一瞬后,将河灯又放了回去,目光追着河风远去,没什么情绪地问他身旁的追风:“你会感恩你生母的生育之恩吗?”
追风迟疑了一瞬还是颔首答是。
“尽管她抛弃了你让你在野外自生自灭?”江溟之的面上终于显露出一些情绪,对于追风的回答他很不解。
追风挠挠头,有些傻气地说:“我也不知道,好像这本该如此。”
世人所受的教育是百善孝为先,无论父母做了什么子女须得孝顺,哪怕是他们丢弃了自己。
可江溟之说:“我不会。”
他不认为生育是一种恩情,非恩,自然不会有谢。
卫国公府的马车行至中街,邓惟余撩起木帘的一角偷偷探看外面的世界,忽然闻的有人说:“逸情楼是闭馆了?”
“是啊。闹出了人命谁还敢在那儿晦气地营生,换你你敢吗?”
那人笑道:“我可不敢!”
不知是否听了那两人的对话,邓连昱叫停了马车:“你先回府,我还有些事。”
“诶——”
没唤住,邓连昱火急火燎地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