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诸店皆卖新酒,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旆,市人争饮。至午未间,家家无酒,拽下望子。是时螯蟹新出,石榴、榅勃、梨、枣、栗、孛萄、弄色枨橘,皆新上市。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丝篁鼎沸。近内庭居民,夜深遥闻笙竽之声,宛若云外。闾里儿童,连宵嬉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
中秋节前夕,各家酒楼都开始卖新酒。大家都把店前的彩楼重新装饰,挑着酒旗的竿子也要重修上漆,挂上新的写着“醉仙”字样的锦旗。居民们纷纷抢着来喝新酒,等到中午时分,各家酒店的酒就都销售一空了,纷纷把酒旗扯下来。这个时节,螃蟹刚刚上市,石榴、榅勃、梨、枣、栗、葡萄和弄色处理的橙子、橘子也都新上市。中秋的晚上,富贵人家的亭台楼阁张灯结彩,普通人家则纷纷跑到酒楼里来,都是为了有一个好地方赏月。这一晚,京城处处音乐悠扬。要是家住在皇宫附近,隐约还能听到皇宫里远远传来的笙竽之声,好似从云外传来的一样。街巷里的小孩子彻夜嬉戏打闹,夜市里人满为患,一直热闹到天亮。
这日邓惟余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她坐在梳妆台前,紫菀在身后为她疏发,看着没来亮透的天,她对着白兰说:“白兰你去看看福叔出府了吗?没有的话让他等等我。”
“是。”
紫菀:“姑娘要出府?”
“嗯,左右都起来了,没什么事儿做。想和福叔出去看看,我还没有看过汴京城的早市呢。”
五更天早市早早开张了,各个寺院的行者敲打着铁牌子或木鱼,挨家挨户地报晓叫早。不少店铺已经开了张,开始叫卖,大些的酒楼也点着油灯和蜡烛开始做生意了,卖些早点,有粥饭点心和茶汤,每份不过二十文钱,热气腾腾的,让人看了便饥肠辘辘的。
御街上从州桥到皇城的南门外这一段传来滚轮的声音,是那些肉贩和果贩还有卖药材的、卖饮食的推着推车到自己从官府那儿划好的摊贩点,绵延不绝,一边推一边叫卖,各种不同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不绝于耳。
邓惟余左看看又瞧瞧对什么都感到很稀奇。
福叔看着自己姑娘这新奇劲儿,难免失笑:“姑娘真是特别。”
“福叔说什么?”她注意力仍然在旁边一个卖药材的摊贩身上,他的药材好奇怪,全是虫子,难道她以往喝过的药皆是这些虫子熬出来的吗?
福叔摇摇头:“没什么,老奴只是觉得姑娘很好。陪奴才来早市采买的,姑娘怕是汴京城内头一人姑娘虽然娇养着,可性子却没有半分娇纵。”那些公子少爷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回邓惟余听清福叔的话了,她回答:“我只是比较喜欢府外的风景罢了。”
身为女子她总是被教养着要如何守礼如何端庄,她曾问过白妈妈为何男主不用守礼不用端庄。白妈妈说男主也要做到守礼端庄,听她这么说,邓惟余心里有平衡一点。
可当她发现哥哥可以随意出府,可以不管多早也可以不管多晚,只要他想他便可以出去。哥哥还可以去很多地方,但她连出府都很困难。
邓惟余心中对于男女的天平开始倾向男子一方,她头回意识到原来做女子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随着长大和对周围事物的留心,这种意识便越来越深刻。
好在,他们邓家的血液里向来流淌着一种名为“随性”的东西。
在她告诉兄长自己内心的想法后,邓连昱允许她时常出府,只是一日之内不得频繁出府,不可去不正经的场所,出府必须坐马车,带着丫鬟和无妄。
在得知母亲的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邓惟余陷入了迷茫之中。
她不太明白自己来到这人世的意义。
是以这些年她一直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为了感受父亲兄长的亲情爱护,又或许是看到这世间百态,尝遍喜怒哀乐。
但最让她觉得有意义的是当她尝但好吃的食物,那一瞬她会想说“生命的意义可不过如此吧!再让她吃上一口她也是愿意在这无趣的世间多停留一会儿的!”,当她看见人群和自然风光时,她会觉得“生命的意义不过如此吧!领略这大好河山和人间百态,可以让人忘乎所以。”
中元节这天去勾栏瓦子里看“目连救母杂剧”的观众尤其多,比平日多出两成,邓惟余瞧了两眼便离开了,她不太懂同样的故事,同样的演法大家如何能一遍又一遍地过?
再往前走,街道两旁突然多出些卖楝叶和麻谷棵儿的人,麻谷棵儿也就是麻谷的茎杆他们用粗布垫在地上,自己坐在矮脚木凳上叫卖。这些卖楝叶的大多从昨日开始卖的,祭祀的时候要先把楝叶铺在桌面上,把麻谷棵儿绑在桌子的四脚,这是在祭祀的时候向祖先报告秋天好收成的意思,卫国公府的大家也不例外,这是习俗中的一种。
还有同种意蕴的还有穄米饭,用来祭祖的。
街上还有卖转明菜花、花油饼、馂豏、沙豏之类。要是在郊外有新坟的,会趁着这天去祭扫一番。宫里也会派人到道者院祭扫,还会让祠部给道者院发放十张道牒。道者院这天会举行盛大的法会,焚烧钱山,以祭奠曾经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战士们,也会为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做一场法会。
邓惟余一路跟着福叔,看他采买了些楝叶和麻谷棵儿,还有香蜡冥币,还有一些东西邓惟余便不大认得了,福叔告诉了她那些物的用处,她转身便忘的一干二净,她果真是没有做大学问的本事和命运。
采买完,为了不出事端,福叔准备带姑娘回府。
邓惟余刚踏上上马车的木凳,一声“咕噜咕噜”不合时宜且不矜持地从她肚子里传来。
邓惟余立马转头看向福叔和无妄,后者触及她的目光尴尬地低下了头,两人都准备装鹌鹑。
邓惟余转身下车:“用过早膳再回去吧,我想去樊楼吃。”
后面三人垂首说“是”。
看他们那样邓惟余也知道他们在憋着笑,一时尴尬得紧,刚才那声着实不是一向在外温淑端庄的邓家姑娘所能发出的。
越想越脸热,她边走边回头,压着声,咬牙切齿道:“你们刚才什么都没听见,知道了吗?”
她装的倒是很有威严,只是后面三人还能不知道她?纸老虎一只罢了。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后面三人皆没绷住,不知是谁起的头,开始低低笑了起来。
邓惟余一听,恼羞成怒了。他们胆子是愈发大了,不仅不听她的话,还方面嘲笑她,她这卫国公府的姑娘做的有甚意思,面子里子皆没了!
她加快了脚步,不想听他们的笑声,想把他们甩在后面。
“姑娘慢些走!”白兰在身后急唤。
她装作双耳失聪,一味地埋头往前走,头上的步摇被甩地一荡一荡的。
“啊!”她突然撞上了前面的人,是个男人,身体真的硬朗,跟板砖似的,鼻子都快给她撞掉了。
她听到自己头顶上方传来一声男声:“姑娘没事吧?”
嗯?这个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呢,她好像在哪儿听过。
如她所料,她捂着鼻子,泪汪汪地抬起头时一张熟悉的面孔占了她的满眼。
是他,荣国公府二公子江溟之。
又是她,她出生至今遇到的第一个冤家。
江溟之也没想到能在此时此地遇见她,是有些意外的:“邓姑娘,好久不见了。”
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被眼前这人半拢在怀里,小鹿眼湿漉漉地望着江溟之,浑然不觉自己这副模样有多招人疼。
直到她的耳力渐渐回笼,周围人的议论声传入她的耳力她才回过神来。
“我的老天爷啊!那是谁家的姑娘郎君,光天化日的,也不怕羞臊!”
邓惟余猛地推开江溟之,两端脸颊和双耳明眼可见地染上了绯色。
江溟之看了眼空了的怀抱,落下手去,又看了眼她,只觉得她可爱得紧,原本因这一天到来的坏心情也在见到她的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嫌距离依旧过近,她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后挪了一步,又装的温顺乖巧:“二公子早上好。”
“早上好,这么早姑娘便出来了?”
“嗯,”她开始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浑身忘了上次自己发过再也不扯谎的誓言,“今儿中元节,哥哥好不容易休息,我帮衬着他采买些祭祖要用的物什。”
邓家姑娘不仅性子端庄,还颇为懂事体贴,这么早便出来亲自采买,真是不易。
江溟之看了眼她身后拿了许多东西的三人,看起来倒像那么回事。
也不知道他信不信,但他对她说:“姑娘用过早膳了吗?”
邓惟余下意识地说了真话,摇摇头:“并未。”
“那便由我做东,请姑娘去樊楼用早膳。”
啊?他要请她吃饭?为什么?他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没等她想明白,江溟之颇为体贴地发话道:“追风你帮邓姑娘的人拿些东西。”
他身边的这位暗卫身手敏捷,两三步走到福叔面前说要帮着拿,福叔摆着手说不用了,不劳烦了,追风坚持,两人吵吵嚷嚷拉拉扯扯的。
她被吵的头疼,偏偏江溟之还在前面说:“姑娘快些,去晚了樊楼的豆腐脑便没了。”
说完,他一个人迈着长腿大步向前走去,也不管她同没同意,追不追上。
这不是强匪吗!怎么还能逼着人家和他一道用早膳的?他难道不懂怎么邀请别人吗?
算了,看着时辰,樊楼的豆腐脑可能真的快没了,若是今儿起了这么一大早还逛了这么久,费了她两条腿,还没吃上豆腐脑,那她得怄一整天吧!看在豆腐脑的份儿上,她勉强和他去便是,管他打的什么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可聪明着呢。
两人选了二楼靠窗的位子,福叔和追风他们四人坐在旁边的的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