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望见她神采奕奕的脸蛋,眼中涌出诧异:“祯儿,怎么又不睡觉了?”
“快到三更天了,我要赶在新年的最前头放爆竹!”小姑娘的期待形于颜色,“阿娘,咱们府里年前不是囤了好多二踢脚吗?我也想出门放炮仗。”
“这自是好的,只是,祯儿为什么忽地改主意了?”
陆宜祯脚尖画地,含糊道:“就是……睡不着。”
陆夫人还有些疑虑,倒是陆琮不欲拂了小姑娘的意,从主座站起,牵着人便往存储有年货的库房走了。
陆宜祯如愿以偿地揽了一衣怀二踢脚,乐颠颠儿地按约来到陆府门前的巷子中。
刚跨出正门门槛,还未下台阶,就有一只浑身冒着火光的小球“滋滋”地从眼前窜过。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昏暗中,有少年人哂笑的声音。
“意哥哥。”陆宜祯找到墙根处抱臂而立的小世子,惊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恰适,那颗小火球也燃尽了气力,蔫蔫地熄灭在黑夜里,没响儿了。
“是潘楼街那家烟花铺子新研究出来的小物件,唤作‘地老鼠’。”
隋意一面解释,一面向跟在小姑娘身后出来的陆家主君鞠了个礼:“真是好巧,祯儿妹妹也是出门来放爆竹的吗?”
陆宜祯心底偷笑,好容易才忍住,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是呀。”
她用尖俏的下巴一指自个儿怀里的爆竹:“我这里还有许多二踢脚,意哥哥与我一道放了它们罢。”
两个人交换完烟花爆竹,继而隋小世子掏出火柴,领着小姑娘点燃了第一支二踢脚。
“快跑。”
待一大一小躲入墙角暗影,那竖在原地的二踢脚便“啪”地炸开了——巷中全是爆裂声的余音,后那炮仗弹至半空,再度炸了一声巨响。
原本清净的榆林巷,很快被地老鼠、二踢脚、爆竹串儿和小姑娘欢愉酣笑的动静盈满。
连公爵府的主君主母都被吸引了出来观望。
两家的大人们寒暄着,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隋小世子和陆小姑娘行礼过后,也没在旁干站着,不出瞬时,便继续玩儿起爆竹来。
隋夫人瞧着在火光中眉梢飞扬的两张青涩笑靥,不由低了低头。
她今夜还牵出门一个四五岁的小男童。
此刻,这小男娃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满地乱窜的地老鼠,目露羡讶之色。
“茂哥儿。”隋夫人蹲身与他平视,疼爱地道,“茂哥儿也想与你大哥哥一起放爆竹吗?”
小小的公爵府二郎腼腆而犹豫地“嗯”了一声。
“那就去罢。”隋夫人笑着,抚了抚他的脸颊,待小二公子向巷中欢笑走去,她站起身,无奈地同身旁满目称心的靖国公嗔怨,“茂哥儿就是喜欢黏着他大哥哥,像条小尾巴似的。”
“这样好,很好。”靖国公道,“只是大郎这阵子行事荒唐,年后得同他说道说道,别叫他把弟弟带坏了。”
“你呀,也不要老是对孩子板着张脸。意哥儿说到底年纪还不大,哪儿能事事周全的?”
“是是,夫人教训的是。”
……
陆宜祯余光瞟见一道人影走近,顿住手上要点火的动作。
她转身一看。
来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鼻唇和隋意有三四分相似,但眉眼间更多的是隋燕氏的影子。
——是隋家的二郎。
陆宜祯见他巴望的眼神,遂将手里的二踢脚塞给了他:“小弟弟,你也想来玩儿这个吗?”
“嗯。”隋茂颔首,嫩声道谢。
隋意也从旁处凑了过来,眸中藏笑,俯下身,温和舒缓地同他道:“阿茂,平素不都早早躺下了么?今日还不困?”
隋二公子摇摇头。
小世子便递了一盒火柴给他:“那就一起来点爆竹罢。”
陆宜祯于是杵在一旁看隋小世子教小孩。
“二踢脚要竖着摆,不然往两侧飞,容易伤人。”小世子取出隋茂手里的红炮仗,把它立在石板地上,“跟着点火、往后撤就好,很简单的。阿茂试试?”
在隋茂抽出火柴将要划燃时,隋意又温柔地叫住了他。
“你瞧,母亲在那头正望着呢,阿茂第一回放爆竹,也想让母亲好好看看罢?”
隋茂扭身,只见隋家的国公和夫人全朝这边眺着。
小世子便不再多言,往隋氏夫妇的方向退了退,紧接着朝还在张望的陆宜祯招招手:“祯儿妹妹快过来,让阿茂先自己点一回罢。”
小姑娘听话地奔到了他手边。
隋二公子顿时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远处的隋夫人见状,还柔声地给他打气:“茂哥儿,别怕,你大哥哥和陆姐姐早前都玩儿过了,只要向后退远些,这爆竹伤不着人的。胆子大点儿。”
仿佛是教这席话鼓舞了,小二公子咬咬嘴唇,慢吞吞地把手里的火柴擦燃。
明亮跳跃的火苗被送到细长的引线头部。
“滋滋……”
炮仗引线点着了。
“快退!”
小公子隔着火光瞧见远处母亲殷切的目光,甩灭火柴,依言往后撤去。
应时有风。
是北风。
穿巷而来。
“嘭!”
二踢脚在地板上巨震炸开,火药硝烟被北风卷着,劈头盖脸地便往小公子的身上砸去——他退错了方向。
随即天上的第二响也来了,因风力缘故,就正炸在小公子的头顶半空!
隋茂遭吓得木在原地。
远处的隋夫人、靖国公也被唬得不轻,忙忙围上来,左右前后,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隋二身上的情况。
好在,方才的阵势只是骇人了点,但近身的都是些碎末、硝烟和震响,并未真正使小公子伤到哪里。
“阿茂还小,突然遇这么一顿吓,想来需要人疏解疏解。”
隋小世子目含宽悯,善解人意道:“父亲、母亲,我这儿不必看着了,你们快带阿茂回府罢。”
隋夫人连连称是,差着靖国公抱起隋茂,一家三口便步履匆匆地拐脚进府了。
陆宜祯目睹完这一场变故,还未回魂,那头的隋小世子已经料理事毕,拢起双袖,走了回来。
白绒绒的狐裘衬着他温然如玉的面容,既高雅、又舒秀。偏生他的声音也是那样清润无害:
“真是一阵怪风呢。”
陆宜祯迷迷糊糊地想:仿似,冬天刮的,都是北风呀。
哪里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