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奇怪极了。
陆宜祯托腮望着一桌子茶点小吃,心中暗暗地想道。
“听闻祯儿妹妹自昨日回府后,便因受惊心情不大爽利,这各色吃食,约莫能使你纾解纾解郁气。”
隋小世子坐在桌案对侧的石凳上,摇着一柄新换的玉竹骨折扇,见她兀自出神的模样,笑问:“怎也不动筷子?”
“这些东西,都不是从一个铺子里买来的罢。”
小姑娘当着他的面,如数家珍:“这桃酥和桂花糕,是西大街茶馆子里的;这甲鱼汤,是长庆楼的;还有这酒蒸羊、白炸春鹅,都是明景楼的招牌……”
“意哥哥,你今日是把整个赵京城的茶馆酒楼都逛了一遍吗?”
小世子摇头:“只逛了城西和城南的,城东、城北还没来得及去。”
陆宜祯:“意哥哥为何突然起了这心思?”
小世子朝她眨眼笑:“祯儿妹妹不妨猜猜看。”
“意哥哥,你怎么老喜欢卖关子?”
“说书人若不会卖关子,又怎能引来宾客满座呢?”
“可你不是说书人,我也不是宾客。”
“非也非也,世事错综,祯儿妹妹又怎知自己不在他人局中?”
小姑娘被这话说得一怔,眉眼耷拉下来:“意哥哥说得对,有些事情,如果不是遇上,真没法想象居然有这么的曲折险恶。”
隋意闻言,神色微动,还未再开口,见她复昂起脑袋,明净的眼睛里盛满了他的倒影。
“多谢你,意哥哥。我都听我家女使说了,昨日是你救了我、还有我家的那么多人。如果不是你叫侍卫们提前列阵、还威胁那伙坏人退走,我家侍卫,没了性命的会更多。”
“只是顺手的事情。”
小世子合拢折扇,漫不经心地道。
“不管怎么说,意哥哥都是我心中最好、最厉害的人。”小姑娘肯定罢,想了想,又悄声地问,“可是,意哥哥,你为什么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呀?我爹娘、宝蔻、还有护卫们,都叫我只对那些查案的官员说——坏人是因为不敢杀你,才不敌众势逃跑的。”
小世子微微露出唇角笑涡,瞳仁乌黑,好似深邃不见底的幽潭。
“自然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
“蛇?是那些坏人吗?”
“除了他们,还有别的蛇呢。”
“别的,是谁?”
“祯儿妹妹猜。”
“意哥哥又卖关子。”
隋意勾唇莞尔,直身站起,拿扇头敲了敲小姑娘乌溜溜的脑袋顶:“我明日去城东和城北,就不给祯儿妹妹带吃食了。这几日,祯儿妹妹要乖乖呆在府中,知道么?”
“嗯,我一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万事无常,祸福相依。是麻烦还是机会,谁又说得清。”
小世子说着,垂眸望向她,瞳底漆黑不见光:“不过,祯儿妹妹好端端地,对我来说便是绝对的重要。”
直到隋小世子颀长的影子从院门口消失,陆宜祯才将将缓过劲儿来。
她余光扫见铺满桌案的珍馐美馔,像是被烫着了似的,慌忙趴下身,把脸颊埋到了臂弯里头去。
心室如擂鼓般地跳动着。
——好像是生病了。
小姑娘心想。
……
州北瓦子,会仙楼。
隋意甫一踏进酒楼正门,便立即有眼力劲好的小二、点头哈腰地迎上前来。
“这位客官,可是要雅间?”
隋小世子颔首道:“要间二楼,正对着东街的。”
“好嘞,客官这边请。”
小二打着手势,把人引上楼,又挑了间最是窗明几净的雅房,推开门,请贵客落了座。
“这间包厢,位置正正好对着东街的瓦肆,客官您听,开了窗子,连对面唱的什么曲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呢!”
隋意坐于椅上,往左手边大敞的木窗外瞧了瞧,颇有些兴致地挥了挥扇。
一旁跟随的小厮立地明悟,给酒楼小二扔了一块碎银子。
小二如获至宝般,捧着银子在衣袖上擦了又擦;嘴上功夫也没落下,词儿都不带重样地,往外蹦了一大堆吉利话。
隋小世子微微偏过头望他,语调温文地打断道:“将你店里的招牌菜都给我端来罢。”
小二喜出望外,连声应是,直勾勾地看着小世子时,简直就像在看一个大金锭般。
待他的身影彻底从雅间中退出去,隋意才懒懒地往旁一倚,手肘搁到窗台上、支着下颌,眸光朝对街张灯结彩的瓦肆——边上的一个小肉铺投落而去。
那是一家已有些年头的铺子了。
匾上“李氏肉铺”的四个字样,都在日晒雨淋的磋磨中稍显褪色。
或许是铺子里的生肉定价稍高,从铺面前行走过的路人,少有向它分去眼色的。
只偶尔会有一两个衣着还算体面的妇人家,挽着竹篮停驻于肉铺门口。
肉铺的屠夫是个胡子络腮的中年男人,额间戴着黑色汗巾,身板壮实。
今日他似乎有点身体不适,砍肉时,右肩臂几乎都不怎么使力,只用左手握着屠刀。而他发力的姿势,也颇有些门道。
隋小世子眯了眯眼眸。
在瞧清那屠夫手掌的全部模样后,他浅淡地勾起了唇角:“可叫我好找……”
“博古。”
唤作“博古”的小厮俯身上前:“世子有何吩咐?”
“去楼下那家李氏肉铺,订五十斤猪肉,让那屠夫明日辰时,亲自、且是独自一人,把肉送到甜水巷东第十八户人家府中,就说那户人家明日府里做宴。记得,只给他付一半定金。”
博古对这吩咐感到很是茫然:“世子,世子为何要替甜水巷那家人买肉?”
隋意啖口茶,笑了声:“我又不识得那户人家,作何替他买肉?”
“这,可方才……”
“无他,只因我有一处私宅在甜水巷附近而已。去罢。”
博古仍一头雾水,见窗边人不欲多言的神色,他只得讷讷应声,领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