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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工作安排的时间,她也会去到学校,跟班里那些并不熟悉的同学上同样的文化课程。

所有人都适应了她不在的班级环境,她在这样平静的校园生活里再踏进来,被排外是合情又合理的事情。

同学对她的出现视若无睹,老师对她的再现颇为头疼。她坐在那间老教室的末尾,只有季盈会在课间过来陪她说上几句话,其他时间段,她都像个人皆避之的活体幽灵。

好在,江浸月并不在意。

上课时来了兴趣就听上两句,更多时候是走神和补觉,望着窗外那一排排逐渐在秋日里凋零的老梧桐,想着些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东西。

比如黯淡无光的当下,比如变数不知的未来。比如,周写蹊。

某一个午休,本该是她回到出租屋的时间,她走在青黄枯叶飘落铺地的梧桐道上,却忽地止步,轻易翻越路边那七中本部并不高的围墙,孤身一人,穿过弯绕狭隘的林荫小路,来到那栋废弃实验楼。

黑鸟依旧盘旋于这一方由破旧楼顶和老树枝藤圈起的狭小顶空,没有首领,没有队形,迷失了方向般杂乱无章地扇动羽翅。

这一次,没有人陪同,从身后的吹来的冷风使得身体四肢发僵生寒。

江浸月僵硬又缓慢地迈上尘埃遍布的楼梯台阶,用力地闭了闭眼,指甲已经显露出苍白颜色,尖端几乎嵌进手心皮肉。

她努力说服着自己,去想象周写蹊在时的情形,借此转移对这栋废楼的恐惧。

心脏在肋骨后面狂烈跳动着,肾上腺素随血液涌向身体的每一处,只做出徒然无用的安抚。

楼梯阴暗的角落里,肮脏蛛网絮结,蜘蛛攀附其中,寂静凝视着逐渐靠近的人影。

幽暗长梯上的脚步一声声回荡,江浸月终于走过最后一次转角。

五楼最顶上的那层阶梯,没有人在那里。

她奋力跑上前去,拉开那道破旧的铁门,无数的铁锈碎屑粘在手心冷汗里。

见到午时光亮,她低眼颤抖着喘息,蹲在天台的水泥地面,手臂环抱自己的膝盖,脑袋埋进大腿上的裙摆布料里。

等她平复呼吸,回头踏进楼梯,铺开灰墙边的报纸,垫在台阶坐下。

脚边的书本,已经不再是一个多月前的《鳄鱼手记》,换成更厚的一本《罪与罚》,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江浸月只拿起来扫了一眼,看见大段晦涩难懂的文字,已经没兴趣再翻阅。

把书放回原处,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发觉无事可做,于是垂眼去看下面的楼梯。

不见阳光的阴天,由背后而来的日光在这种环境里带着点拯救阴霾的意味,落在那本书封皮的书名上,也在层层台阶上映出她的身形,拖长灰暗身影。

静到极致的环境,让人本能地感到压抑和惧怕。江浸月不由得去想,周写蹊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书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和模样。

他真的是个很奇怪,又很孤僻的人。远超安静内敛这四个字的含义,像是病态的一种离群。

但又很矛盾。每次和他相处的画面,都是令她安心。

临近下午的上课时间,江浸月离开时,将报纸折好,合上生锈铁门,一切维持着她来时的模样。

除了那本《罪与罚》,在重归于寂的黑暗里,被放反了方向。

不言而喻地昭告着罪行。

主动找他失败后,此后的一个月里,江浸月再没去那栋废楼里找过周写蹊。

即使位于同一条街道上,七中两个相邻的校园都偌大,一个年级的学生便数以千计,遇见其中某一个特定的人的概率微乎其微。或许是没缘分,偶遇的片段也不曾有过。

七中玉桐校区,重重叠叠的老式教学楼设施陈旧,掩映在深秋梧桐里。拼贴瓷砖的灰白色外墙有所脱落,露出原本水泥的灰和砖头的红,在墙角摔着几片碎掉的瓷砖块。

教学楼墙边的花圃,秋海棠在寒风中颤栗,玫色薄瓣边缘已经开始发黄枯槁,显露出残花之意,仍小心翼翼呵护着中央的细嫩鹅黄花蕊。

当夜里下过一场雨,早晨弥漫湿冷雾气,秋海棠的最后一片花瓣也在潮湿中凋零于泥地时,意味着属于这座南方城市的冬天已经来临。

圣诞节那天,七中按往年惯例,组织了一场去海洋馆的的冬游活动。

江浸月也在其中,随着班里人流坐上大巴,两只耳机都塞进耳朵,音乐声音调到最大,也盖不住那些饱含期待和兴奋的嬉笑谈话。

她有些烦躁地抿直唇角,压下鸭舌帽的帽檐,在靠窗的角落里调整到一个处于防备姿态的睡姿,在这样过分吵闹的大巴车厢里,一觉睡到海洋馆门口。

刘锦年纪大了,大概也是忙忘了这两天班里多出来个江浸月的事情,班里所有同学按六人小组分开活动的时候,江浸月在偌大馆区里漫无目的地闲逛,全凭方向感和心情,穿过人潮拥挤的极地馆和海底隧道。

工作日里的海洋馆自然游客并不多,比肩接踵满是穿着七中制服的学生。

这会儿有白鲸表演,学生们大都集中在鲸豚馆那边的观众席。

江浸月对坐在人堆里观看驯服白鲸的演出毫无心情,走出石砌的海底隧道拱门,入目是按色彩分区的水母长廊。

珊瑚区几乎没有游客。深蓝色的幽暗环境,飘荡柔和的轻音乐和水流声音,微弱光线营造出海底的秘密世界。

江浸月放轻了呼吸,右手指尖触到面前的水箱玻璃。清澈透明的水中,柔软水母随水波变换身形。

她缓步前行,经过半圆形转弯处。

两片玻璃之间,成群的晶莹水母向另一处礁石游去。

等水母都离开这片水域,江浸月隔了透明水箱里无尽的水波,看见置身这个珊瑚区的另一个人。

他在玻璃前,也在看水母。

脸上戴了宽大的医用口罩,往他温和沉敛的气质里添了份脆弱病气。

水波将幽蓝光线折出不同角度和亮度的明,悄无声息映在他那双安静的眼睛。

他视线看过来,与江浸月的在水中相碰。

江浸月窒了一息,不合时宜地想起上周末深夜在卧室里看的那部电影。

上世纪96年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凯普莱特家族举办的化装舞会上,色彩艳丽的热带鱼在水箱里游来游去,隔着透明玻璃和蓝色水流的四目相对,男女主初次相遇。

罗密欧避开舞会人群,在石柱后牵起朱丽叶的右手,虔诚低眼,将亲吻落于其指背,念出莎士比亚戏剧原文中的台词:

“若是我这手上的尘污,亵渎了这神圣的庙宇。双唇便是含羞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