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哥又看他修复了会儿以前的照片,哪怕在角落里欢呼的“自己”,何屿萧也没有放过,神情专注地像是在追悼。突然有个极荒谬的念头从韩哥心里升起。
他问道:“我给你拍的这些照片不好吗?”
“日出拍得很好。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韩哥道:“你以前看上去倒是比现在活泼很多。就是拍照的人水平太次了,好摄影也难见啊。”
何屿萧看韩哥放在桌子上的手,指甲修剪得整齐,上边还涂了层透明的指甲油,他下巴上的胡须也修剪得整齐,每日里定是花了不少时间打理的。注意到何屿萧在看他,他瞧上何屿萧的眼神里活像生出了个钩子。
“关键的不是照片。”何屿萧转过身去,继续摆弄电脑,“是照片里的人。”可他话里的意思,除了他已经没有人能理解了。
韩哥倒是越发怀疑了,他道:“你是不是……”
“纳喀索斯?”何屿萧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帮他把话补齐了。纳喀索斯是希腊神话里的美少年,爱上了水塘里自己的倒影。
“不是……”
“不,也可以这么说。”何屿萧专注地盯着照片,像是在注视着情人似的,用眼神描绘着照片里的人的唇瓣。
看着何屿萧,还有感受他周遭的氛围,韩哥也暗自嘀咕,这人不会真有水仙花症吧。韩哥打了个哈哈,“纳喀索斯的结局可不怎么好啊。”
餐厅里大家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大多数人都昏昏欲睡的,商量了下,决定今天提早回城了。
何屿萧也关上电脑。“于纳喀索斯本身,这也不是个悲剧,他最后得偿所愿了,不是么?”他道。
之后,他再没有跟摄影小组出去采风过。
摄影小组有人打电话给他。
他告诉对方,“我报了个摄影班,想专门学习以后,再出去采风。”
他把江牧哲已经到期的健身卡续上。
带他的教授告诉他,他有个朋友,有个初创的公司可以推荐他去实习,他也同意了。初创公司都是年轻人,大家阶级感也不抢,每周都会有团建活动。以往对这样的活动何屿萧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但在失去最重要的任务——何氏——以后,他的心态有了很大的转变。
他想起江牧哲以前说过的话,“人生本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浪费,我们现在在做的大多数事都是毫无意义的。”
他记得那个时候,江牧哲的背斜靠在椅背上,修长的腿随意地搭着,江牧哲全身看起来都是那样放松、自然。他不认同江牧哲的话,但他不能否认,他内心深处对他那样的恣意是有丝丝羡慕的。
如今回过头来,他曾经努力所得到的一切,考上H大拿到的文凭,与萧家的转圜,为何氏的殚精竭虑——的确也都是无意义的。
他不再排斥无聊的团建。甚至团建之外,公司里的新人周末去玩狼人杀,也会来叫他,“哥们,一起啊。”他没有去玩狼人杀,但他有了几个新朋友,说不上多亲密,只是有了大家都感兴趣的电影题材,会下班后一起去看,再去街边喝几杯,烤个串。
是何屿萧以往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生活——坐在简陋的小摊上,地上散落着枯叶、断了的小树枝,桌边的地上就摆着简陋的小垃圾桶,吃完了的竹签可以直接丢到里面。
就好像他从来都是他们中的一员。
唯有深夜回到空荡荡的公寓里,冰冷的,整洁的,毫无人气的,他才有丝真实感。
等到更深的夜里,他也会疑惑,是白天那样喧嚣、热闹的氛围是真的;还是这间公寓是真的,他的生活里,也唯有这里还留有江牧哲的气息。
这里和那里,好像两个不相交的世界。
愈是深夜,他愈是迷茫,有时只是想这个问题,他就能到天空鱼肚微白,依旧是没有睡意。因着白天还有其它事要做,他不得不开始借助药物入眠,从开始只要一颗就够了,慢慢地加到两颗,两颗半……
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改变。
所有的事情都还停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