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绎在徐朝阳书房里待了一夜。
他进去多长时间,锦云就在外面守了多长时间。直到日上中天,她才打了个呵欠,顶着两颗黑眼圈敲敲门:“孙……殿下,该出来了吧?”
接着就见门被推开,顶着同款黑眼圈的“徐朝阳”站在锦云面前。
好像受她传染一般,也打了个呵欠。
锦云的面容瞬间变得扭曲:“这下完了,殿下一夜没睡,肌肤得干涩好几日吧?快,去补个觉,今日恰逢书堂夫子告假!”
然,孙绎不为所动。
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孙绎将一筐画卷似的东西递给锦云:“这些找个地方存起来吧,好像是朝阳殿下收到的……嗯,情信?”
“啊!”
锦云闻言,忽然惊叫了一声。
面上逐渐浮现出怪异而警觉的神色,看了孙绎一眼,低声试探:“公公应该,没看过这些信和画上的内容吧?”
这些所谓“情信”的东西,徐朝阳一向懒得多看,也欣赏不来,所以并几幅别人赠的画作丢在书房蒙尘已久。其实区区几封书信而已,都写得隐晦羞涩,并没什么要紧的。
然……
这里头有个东西,万万不能让孙公公给瞅见。想起自己昨夜收拾书房,竟忘了这一茬,锦云简直恨不能回到昨天赏那时的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
孙绎用被黑眼圈框住的杏眼扫了锦云一瞬,淡声:“我没这个闲情逸致。”
“呼——”
锦云长舒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她这番举止,简直就是明摆着告诉孙绎:这些书信和画卷里有不能让你孙公公知道的东西,而且非常重要。
这锦云好歹也是伴在徐朝阳身边多年,得了高贵妃认可的婢女。如果是寻常情信,断不可能导致她这样慌张……
“不过,”孙绎复有开口:“现在我有兴趣了。”
说着,他一把捉起竹筐中的某幅画卷。
未等锦云惊呼着夺回去,孙绎便将系在中间的锦绳一拽——
哗啦!
一副足有半人高的画像,展露在二人眼前。
画上是一名身着水红绣球戏猫图斗篷,挽着双丫髻的幼女。幼女细眉杏眼,银盘似的面容仿佛染着几缕红霞,下半张脸看不太真切,却知她笑得天真烂漫。
孙绎的双目陡然一瞪,震惊之色仿佛要从瞳孔之中溢出!
“这画上的人是谁?”
锦云知道事已至此,无法挽回。
只能微微抬了抬下颌,苦笑着开口:“公公识字,看看落款不就知道了?”
画幅的角落里落着双款:赠小狸奴,雷鸣。
雷指挥使虽是行伍出身,但他画技超凡。这幅画就是大顺四十七年,由年仅十二的雷鸣亲笔画就。
孙绎却问:“殿下的乳名……”
“这不是我家殿下的乳名!”
锦云忽然想起什么,把画卷抢过收了起来,又刻意重申:“公公知道的,我家殿下不叫这个乳名。”
的确,徐朝阳不叫这个名字。
叫这个名字的,应该是宁远郡主郭明月!
就在生辰宴那日,孙绎听到有人唤这个逗趣可爱的乳名,叫走了相逢一夜便温暖他整个冬日的小姑娘。毛茸茸的红色斗篷,灵动可爱如同她本人的小猫花样儿,深深印刻在他心里。
后来多年过去,他偶然听宁远候夫人唤郭明月时叫的就是这个名字。一眼望去,细眉杏目,灵动如斯,正是十五岁那夜在宫中偶遇的小姑娘。
可是……
孙绎抿唇:“不是朝阳殿下的话,雷指挥使为何送画?这画又为何出现在殿下书房!”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
锦云后退两步,坚决不肯妥协。
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是殿下、雷大人和明月郡主三人都在书堂听学时拿错了吧?”
说罢,她抱着一筐画和信逃也似地跑了。
雷鸣送画给郭明月,还被徐朝阳冒领……
原本溜圆的杏眼被孙绎眯得愈发狭长,他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但倘若不是如此,一切又都说不通了。
还有一个答案,其实早已在孙绎脑海中成形。
但他不愿顺着这个答案细想下去。
或者说,他没勇气这么做。
……
徐朝阳那边倒没在书房里窝那么长时间,夜里看了几篇日记之后就把本子合上,然后将东西一样一样依着原位放回去就离开了
晨起,她揽镜自照。
不由叹息:“唉,果然昨夜晚睡了一阵儿,多想了几件事情之后肌肤就不太光亮了。”
“阿伴啊,给我拿雪花膏来!”
昨夜那本日记,吐露着孙绎从未对任何人言说过的心声。那真真切切的文字,仿佛僧院佛前的木槌般轻敲在徐朝阳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