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方才对她说的那些话,什么男人的信仰与尊严,这些都是骗她的,他在她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信仰与尊严。
只不过身份悬殊,纲常伦理,这些都是困在他们身上的枷锁,他只有这么说,才能兴许打消一点她的痴念。
当年选择与她一刀两断,不过是不想看见她被口诛笔伐,更不想看见她因此丧命。
可如今,那只他曾经呵护过的手就在他的手上,似乎正在试探着什么。
先帝不在了,她还会丧命吗?
意识到自己脑中想的竟然是这个问题时,宋知宴知道,自己完了。
微风拂起,吹乱了二人的发,也吹乱了远处那人的心。
江临立在大殿二楼围墙之前,握拳的指甲都快掐进血肉里,一双如狼似豹的眸子红得滴血似的,死死盯着远处二人。
“陛下,还是回去吧。”宋于明在一旁淡淡提醒道。
他顿时低吼一声:“滚!”
宋于明便再没了声音,只是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三人,搞不明白情这个东西。
*
虞鸢回到景仁宫时,心情看起来十分不错,自回来之后便坐在廊下发呆,时不时弯唇笑起来,活脱脱一个恋爱中女人的模样。
海棠看着不免有些担忧,犹豫着问道:“娘娘,您…您不会是…”
她没有将话问明白,但是虞鸢知道她想问什么,于是点了点头。
“娘娘!”海棠一时激动,不自觉提高了声量道:“您在想什么呢?!您怎么能同他……哎呀!娘娘,您千万要三思啊,您现在是太后,他是臣子,您不能…不能那个的呀!”
虞鸢不听劝告,一脸心意已决的模样,“当年便是因为顾忌着这些,才让我和他整整错过了十五年。那时我有勇气去面对可能会发生的,他也有勇气面对,我们只不过都互相担心着对方,所以不得已只能选择一刀两断。可现在不一样了,先帝驾崩,我孤家寡人一个,没人可以威胁到我的性命,我为何不能与他再续前缘?”
“娘娘!您清醒一点好不好?!”事情重大,海棠已经顾不得什么尊卑规矩,焦急道:“你现在是太后啊,若是让那些朝臣和百姓知道,大炎堂堂太后竟然……您会遗臭万年的!那些文人的笔照样能杀人,还有百姓的唾沫,淹都能淹死人!奴婢求求您,别往火坑里跳了。”
她蹭地站起身,脸色有些难看,“海棠,我原以为你会支持我的,你自小就跟在我身边,你不是不知道我与知宴的过去,你让我如何甘心放下他?你总说希望我快乐幸福,可你看我…”
虞鸢展开双臂,眼眶里有泪流下来,“你瞧瞧我,我有过一天幸福吗?我这身上到处都是疮口,它们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溃烂流脓,只要待在这儿,就永远也好不了。我不过是想让自己余生能开心些,你为何要阻止我呢?”
海棠当然知道她和宋知宴的过去。
他们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宋知宴年纪轻轻便颇有才学,考上状元去朝廷里施展抱负,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他甚至曾经许诺过她,科考之后无论是否及第,他都会禀明父亲上门提亲。
本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本来虞鸢满心期待着他来娶她,本来两人可以从此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可偏偏她有虞明这么个父亲。
虞明想要成功,想要荣耀,想要虞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于是他便将他唯一的女儿送给了当时的先帝做侧妃。
是的,侧妃。
先帝那时还是齐王,他早已有正妃,还有两名妾室,可虞明这个正一品大学士,竟然将他足以匹配王爵郡侯的女儿,许给了齐王做一个小小侧妃。
自那以后,虞鸢与宋知宴一刀两断,宋知宴弃文从武,跟随父亲远走南境,一走便是十五年。
海棠当然知道她所有的苦和痛,因此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跪下双膝,上前抱着她的腿,道:“娘娘,奴婢知道,十三年前那件事情给了您很大伤害,奴婢知道你无法忘记也无法原谅,奴婢更知道您一直以来都想一死了之,但是您没有不是吗?既然活了下来,那就好好的活着,娘娘您为何要毁掉自己呢?”
虞鸢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后道:“海棠,我不怕被口诛笔伐,你知道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你不理解我,那就算了吧,今后不要再同我谈起此事,我能做我自己的主。”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海棠知道,虞鸢看起来性格温柔,其实只要她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无法,她便只好在之后的日子里闭上了嘴,全当自己没有听过这件事。
不过,她还是会去帮虞鸢送信,毕竟她说过,那是她唯一能感到快乐的方式。
而事实也确实如她所说,每次收到信的虞鸢总是笑得很开心,恍惚间就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大家都是那么懵懂青涩,牵个手都能害羞好久。
每回海棠看着这样的虞鸢,都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也许此时的她真的很幸福快乐,也许……她只要这一点就足够了。
直到某日,虞鸢拿出令牌,用略带乞求的眼神对她笑道:“海棠,陪我出宫一趟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