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瑶悬吊在半空的心一瞬间入坠万丈寒潭,身子不自觉的发抖,泛红的眼眶仍死死盯着云肆的脸。
“为何骗我?”
两炷香前,裴景瑶给裴晓映刚读完一本讲大梁风俗的话本,那话本分了上下两部,见弟弟听的来趣,云肆上次又说他可以随意进出书房。
他只是想寻那风俗集的下一本,却不想碰倒了虚虚斜放在书架上的那本书,裴景瑶并未起疑心,他本是想将这书放于原位,低头却正巧撞见那敞开在地的三封信。
他读完信时心中仅是疑惑,或者说他不敢多想。他翻开那本并不起眼的书籍,第一页便记录着余生泉的信息,裴景瑶的指尖一颤,他缓缓翻到下一页。书上记录的人事他或多或少都听说过,那些人都是朝中重臣。
裴景瑶翻阅到最后一页,开篇写的是他母亲的名字,再往后他看见了那曾些被他拿树枝写在的名字,写在最后一页的是。
裴景瑶 。
他拿着那本书的指尖微微发抖,屋子里分明不冷,他却觉周身入坠冰窟。
他不想深想,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裴景瑶竟有些不敢面对。
云肆那过于浅的眸色,水鱼给裴晓映讲的北疆诗词,还有廿七日那天云肆暗藏深意的话语,还有她说从未喝过桃花酒。裴景瑶猛然想起,云肆似乎从未问过自己父母因何而死,他与幼弟又是如何沦落街头。
他甚至未告诉过云肆自己会写字。这一切似乎都是女人故意设好的套,引着他走向这条路。
她甚至早在暗示自己,结果他竟愚钝至这般地步。
想起女人那冷清的脸庞在看向自己时总带上的温柔笑意,裴景瑶竟轻笑一声,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我从未想过骗你。”
云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认真看向裴景瑶,她往前走一步,裴景瑶便往后推一步,那双向来温润的眼眸此刻满是戒备之心,还有惧意。
云肆在步伐只好停在原地,她看着裴景瑶的双眸道:“景瑶,我原本一开始便打算告诉你的,可你那时惧我怕我,贸然告诉你你怕是跑的比谁都快。”
她分明知晓自己的真实姓名,可如今还叫自己景瑶。裴景瑶痛苦的低下头,眸中神色凄然,云肆看着他的动作,心口竟有种闷痛的感觉。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把压在心中最想说的话问出口。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暗娼巷那夜、那夜……”
即使裴景瑶说不出口,云肆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摇了摇头,看向裴景瑶那已然染上水雾的眸子,眉头不由也跟着蹙起。
“暗娼巷那夜是意外。”
她看着裴景瑶显然不相信的眼眸,眸中也染上一丝无奈。
“景瑶,暗娼巷那夜确然是个意外,若我当初知晓,怎会逼迫你那般。我知晓你的身份是在我将玉佩拿回去后,我便派人去调查了你,我这才知晓,你竟是裴太傅之子,裴景瑶。”
她唇齿一碰,裴景瑶三字轻轻从她唇中说出,那人却痛苦的流下眼泪。云肆心中一痛,她看着努力忍住抽泣声的裴景瑶,终是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裴景瑶早已退到墙边,他退无可退,只得眼睁睁看着云肆的身影靠的越来越近。她将裴景瑶欺在墙上,温热的指腹轻轻擦去他脸颊的泪水。
男人抬眸凝望着她,她靠的太近,裴景瑶眼中的情绪蓦然撞进她眼中,仿佛此刻感同身受一般,令云肆的心也跟着闷痛。
“所以你是知晓我的身份,才将……才将我与映儿接回来。”
“是。”
裴景瑶早被泪水染湿的睫毛颤了颤,他闭眼偏开头,躲开云肆的指尖。云肆眉头一皱,她看着面前倔强着不肯睁眼的男人,把心中所想全部说出口。
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她不希望裴景瑶与她产生芥蒂。
“我承认是我不对,我想让你信任我,所以我将我知道的信息瞒下,再利用我们并不平等的身份地位将你与映儿接回来。”云肆顿了顿,“我不想瞒你,不止是我,水鱼飞鹰包括崖安,我们都是北疆人。书与信你都看了,你应该猜到了,我此来北疆就是为了杀余生泉。”
在听见‘余生泉’三个字时,裴景瑶的呼吸蓦然加粗几分,他睁开眼看向她。
云肆的眼眸中满是认真,她缓声道:“我知裴家当年一案,我也知道你有多苦。景瑶,我承认我是想你留在我身边,可你若是想走,我也绝不会拦着你。我当初带你和映儿回来,确然是希望你能好过一点。”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发现。
他甚至早就做好了准备,待他给映儿寻个好人家,若云肆那是还不嫌恶他,他或许可以在这方别院了却余生。
良久以后,裴景瑶喉结滚动一下,他偏了偏身子,云肆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的把两人间过近的空间拉开,她听见裴景瑶哑声开口。
“你为何、为何要杀余生泉?”
云肆眸中沉重,声音中压抑着情绪,“北疆战乱因她而起,这十年来,我北疆数万兄弟姐妹惨死战场。我来时便立誓,此仇不报,誓不还乡。”
此仇不报,誓不还乡。
裴景瑶指尖一动,他看向云肆的眼眸,话语在舌尖转了几圈,最后还是被压在喉间。曾几何时他也曾在心中发誓,那怕一命换一命,他也想让余生泉粉身脆骨。
可他带着裴晓映活下去都是问题,那对余生泉的恨意,也成了他努力活下去的一丝支持。
看出裴景瑶的唇边都在颤抖,他蹙着眉看向云肆,眸中含杂了太多太多情绪。云肆抬手敷上他的脸颊,指腹轻轻抚过那道疤痕,她第一次唤了他真正的名字。
“裴景瑶,信我一次,裴家的仇,我来替你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