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中单子放在江东明床头,声音平直:“手续已经都办好了,手术安排在明天傍晚。”
沈兰芝与江东明对视一眼,不放心地说:“那你明天请个假吧,动手术这么大的事,总要有儿女陪着,我跟你爸又搞不清楚。”
江予乔沉出一口气,平静道:“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顿了顿,她视线在沈兰芝与江东明之间一转,问,“饿吗,我去给你们买晚饭。”
沈兰芝说:“给予馨也带一份,她快到了。”
江予乔应了声好,正要转身出门,病房门便再一次被推开,江予馨背着挎包冲到江东明床边,带着哭腔:“爸,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痛不痛?”
江予馨天生一把好嗓子,声音又脆又甜,不过她倒是没有利用嗓音优势去学声乐什么的,而是在星城美院学美术,明年毕业。
江东明忙说还行,又问江予馨坐车坐了多久,累不累。
江予馨说:“我哪还顾得上坐车累不累啊?都担心死啦!”
沈兰芝忙安抚她,柔声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这里不还有我跟你姐姐吗?”
江予馨这才从床边起身,转向江予乔,叫了声“姐”。
江予乔点点头,说:“我先去买饭。”
等她走出门外,江予馨视线从她背影上收回,小心翼翼地问沈兰芝:“妈,姐姐为什么看上去又不高兴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尚未走远的江予乔脚步一顿,听见沈兰芝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来:“她什么时候高兴过?你呀争点气,等工作了,把她给你交的那些学费生活费都还上,她估计就高兴了。”
江予馨脆生生道:“妈,你放心,我一定争气,到时候不止把姐姐的钱还上,还让你跟爸过好日子。”
江予乔没忍住,一扯嘴角,低嗤了声,往电梯走了。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今晚空气质量不太好,整个夜色都雾蒙蒙的,夜空中的星星隔了厚重的雾霾,虚弱地闪烁着。
江予乔裹紧大衣,走到医院大门外,吸了一口冰冷又带着马路上尾气味儿的空气,才感觉自己像一条终于回到水里的鱼,彻底地活了过来。
对面就是一溜餐饮店,江予乔走到人行道前,一边等绿灯,一边给江予馨发微信,问她排骨饭行不行。
江予馨说:你看着买吧,都可以。
江予乔就没再回复,等绿灯亮了,才混在人群中,不快不慢地往对面走去。
店里人多,排骨饭还要等好一会儿,江予乔付完钱拿着单子到外面来,看见一个路墩,忽然觉得疲惫,便抱紧双臂屈腿坐了下来,茫然望向四周。
这一片的食客行人多是来医院检查治疗的病人和家属,或平静如常,或面有愁容,又或泛着劫后余生、虚惊一场的窃喜与放松。行人低语声不绝,夹杂着身后马路上偶尔的车鸣,也算热闹。
可江予乔却突然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仿佛全世界只剩她孑然一人。
她大脑一下子空白一片,视线不防备地濛濛,眼底蓦然泛起湿意。
远处一声车鸣让她回过神来,江予乔忙眨了眨眼,正要起身去店里看排骨饭好了没,胳膊忽然被人轻轻地戳了两下。
她一愣,侧头看去,只见一个看上去仅到她腰际的小姑娘递上一只热腾腾的黄纸包,烤红薯的焦甜香气从纸包中溢出来。
江予乔反手指着自己鼻尖,柔声问:“给我吗?”
小姑娘怯生生地点点头。
江予乔下意识朝她身后看了眼,只见不远处的烤红薯摊前,一对年轻夫妻望着她们。
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视线挪移,以那对年轻夫妻为圆心,四处搜寻。
可人群往来匆匆,压根找不到她以为的那个人。
江予乔悬起的心慢慢坠回去,遥远的回忆像雾一样散去。
她从小姑娘手里接过黄纸包,笑着道了声谢,目送小姑娘跑回那对年轻夫妻身边,她又起身朝夫妻俩挥了挥手,以示谢意,这才进了店里。
拎着满手的打包盒回到病房,正遇到护士来安排江东明换到高层的VIP区去。
江东明与沈兰芝都不知所措,江予馨见江予乔回来,跑到她身边低声问:“姐,是你安排的吗?”
江予乔也奇怪,说了句不是,又问护士怎么回事。
护士只说她也是按领导的意思做事,其余的都不清楚,又说原定在明天傍晚的手术改到了明天一早,由院里一位德高望重的专家亲自主刀。
江予乔愣住,手中的烤红薯透过黄纸包传递出热意。
她仿佛听见自己胸腔里,一下一下,放肆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