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容常曦被华君远英雄救美后,三个多月都没能再见华君远,其间她一次也没能见着华君远。 偶尔她派人去打听,便晓得容景谦没少出宫,据说与华府二公子走的极近,二人惺惺相惜。容常曦闻言,竟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其他皇子们大多可以随意出宫,结交好友了,她却不行。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拉下面子去求容景谦,横竖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对华君远的心思,可晃到了允泰殿门口,迎上容景谦那双无悲无喜的双眸,她便说不出那句“华二公子最近如何”,更别提让容景谦再带她出宫了。 容景谦摆明了就是要戏弄她,否则自己来都来了两回,虽一句话没说,但意思十分明显,若容景谦有意帮忙,早就主动开口了。 可他才不开口,只静静地看着她,像是要看她能为华君远一退再退,退到何种地步。 容常曦恍惚中有种错觉,自己再往后退,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了,于是只能憋住一口气,扯扯嘴角,潇洒离开——至于委屈地抹泪,懊恼地捶胸,那也都是只能一个人闷在被子里时的发泄罢了。 好在这件事很快有了转机。 容常曦出生在冬末春初,春节以后,往年她的生日通常是大操大办,就在春节设宴的迎春殿内,排场一点不比春节差,唯一的区别就是不邀请外臣,只邀请交好的女眷。 京城诸位女眷,皆以能被邀请去康显殿下的生日宴为荣,容常曦十五岁生日那年,情况稍微有些特殊——她该挑夫婿了。实际上皇帝一直有在替容常曦留意,但也晓得这个小女儿想必不会轻易同意自己给安排的婚事,便也打算让她自己看看是否有中意的。 容常曦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于是便由敬贵妃出面,在容常曦生日的前一天,并不以容常曦诞辰为由设宴,只说是春日晴好,风光明媚,御花园的花三三两两开了,十分喜人,而大公主容常凝今年内便要出嫁,故在御花园设了个春日宴,邀请了不少适龄的公子小姐前来,其中自然有华君远。 容常曦坐在铜镜前,尤笑平日里替她随手一梳都好看的发髻,她怎么看也怎么不顺眼,总觉得这里不够好,那里有碎发,拆了梳,梳好了拆,反复几次,头发都掉了一大把才勉强点头,她想着要光彩夺目,挑了一堆金灿灿的步摇项链耳坠,整个人好似一尊金像,还是尤笑委婉地提醒她这样有些夸张,容常曦忽地想起华君远总是一袭白衣,黑发上也不过是一根玉簪或一根素色发带,自己这般,他定然瞧不上眼,于是又将身上的大红百蝶金长袄给脱了下来,换上白色梨纹拖地百水裙,外头披了个很薄的天青云纹披风,整个人仙气飘飘,唯一不妥的地方就是有点冷。 赵嬷嬷担心容常曦感冒,容常曦却只担心自己不够吸引华君远,将发饰也换成一根白玉簪,那簪子下方坠了一小串铃铛,里头芯是银制的,有风吹过,或轻晃脑袋,便有一点点清脆的声响,容常曦望着镜中自己,满意不已,尤笑也夸了几句。 她特意比定好的时间晚一些才出发,等到时,御花园内人已来齐,张公公那嗓子“康显殿下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容常曦莲步轻移,状若羞怯微微颔首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敬贵妃,天公作美,一阵轻风吹过,容常曦披风荡起,她伸手,轻拂耳边碎发,头上的铃铛也随之晃动,在一时静到不思议的情境下,发出好似仙乐的清脆声响,一缕日光恰到好处地投在她身上,容常曦在敬贵妃身旁坐下,语调轻柔:“抱歉。” 敬贵妃自是微笑地道:“无碍,春日宴也才刚要开始,你来的正是时候。” 又说:“常曦你今日格外好看。” 旁边的容景兴立刻捧场地道:“没错,常曦,你简直似书中的仙女一般!” 容常曦心里喜悦,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只用目光轻轻扫过坐在左侧的那群贵公子们——有的正痴痴地看着她,有的正强装镇定地喝茶,还有…… 还有坐在皇子席位上,如容景谦那般,面色冷峻,眼神古怪的。 容常曦没细想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挪开目光继续寻找华君远,却一时半会没找到他,容常曦也不敢看那堆人太久怕露出端倪,一旁的敬贵妃便说既然康显殿下来了,那便先饮茶,做诗令,于是容常曦惊愕地发现,华君远当真不在这群公子哥里! 怎会如此?!她三番四次确认过了,邀请的人当中分明是有华君远的! 那些来春日宴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也精心打扮过自己,虽若论容貌,最出彩的自然还是容常曦,但没了华君远,容常曦出场时的矫揉造作被她抛之脑后,她瞬间兴致缺缺,又恨御花园里不断地起风,吹的自己手脚冰冷,开始还能勉强笑一笑,到后来,不笑也不搭理人,一副经典的专属于容常曦的“本宫懒得理你”生人勿近的模样,于是那些人也识趣地不再同容常曦搭话,转而同其他女子遥遥递话。 只有一个叫姜听渊的,看着年纪也不大,生的颇为英俊,只是皮肤略黑,像是看不懂人脸色一般,三番四次笑的极为开朗地同容常曦搭话,容常曦不理会,他也不以为意,脸皮厚如城墙,后来多年的事实证明,此人确实不太知情识趣。 等到离开亭子,众人开始赏花游园,这初春天气,桃花玉兰都开的有些稀疏,兰花梅花也将凋未掉,最为夺目的是到处金灿灿的迎春,容常曦开始和敬贵妃一道走在队列最前头,后来大家三三两两散开了些,容常曦便打算直接回昭阳宫,这御花园她从小看到大,游园,有什么好游的! 她拎着裙子气呼呼地埋头走着,穿过一个怪石嶙峋的小道,没留神狠狠撞在了迎面走来的人胸膛上,头上的铃铛发出轻响,容常曦抬头,竟是容景谦。 明明秋猎的时候,他还像个笋,不过一个冬天,这笋居然不晓得何时破土而出,长势喜人,他已比容常曦高了半个头,肩也宽了不少,靠的这般近时,竟有种微微的压迫感,容常曦一顿,冷眼着容景谦。 容景谦面色平和:“皇姐。” 也不退开。 这时候谁退谁就输了,容常曦正在气头上,自也不会想让,她确定四下无人后便恶狠狠地道:“容景谦!” 容景谦淡然地说:“又怎么?” 这个时候的容景谦,对容常曦,已经是一种很有点无所谓的态度了,事实上从小时候开始,他对容常曦就是这般的态度,只是至少他会遮掩一下,越到后头,容景谦就越是敷衍容常曦,只差没把“皇姐好烦”四个字刻在额头上。 容常曦此时还没意识到这个变化,她只是跺了跺脚:“华君远为何不来!” 容景谦并不回答,只盯着她发髻上的铃铛,那铃铛伴随着容常曦的动作微微轻晃,发出一点声响,那眼神和方才在亭内差不多,这回离得近了,容常曦总算品出他是什么意思——分明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 容常曦更加暴怒:“你笑什么?!” “这铃铛十分别致。”他开口,声音里倒是毫无笑意,显得真挚陈恳。 可容常曦很清楚地从他眼里看到了嘲弄,她气的几乎要发抖,伸手指着容景谦:“你少阴阳怪气的!本宫爱戴什么就戴什么!” 可她越是张牙舞爪,那头上的铃铛就响的越发厉害,之前还似仙乐,这时候却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容景谦不语,容常曦见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更加生气,索性伸手要去扯那玉簪,可心急之下什么事情也做不好,容景谦也不帮忙,像看猴戏一样,容常曦头皮发痛,心里又委屈,她一边扯着玉簪,一边道:“容景谦,你明知道我在等华君远!你明知道我精心打扮,全是为了他!你却不告诉我他不会来,你这小人……” 她骂的毫无缘由,毫无立场,而早已习惯的容景谦面无波澜地看着容常曦将自己的头发拔了一大把也没能将玉簪取下来,非但没取下来,那些头发绕在铃铛上,千丝百缕,看着更糟了。 容常曦还在骂骂咧咧:“你别以为知道我钟情华君远就拿到了我的把柄,上回那个地方的事情,也根本算不得我的把柄!我回宫以来没找过你麻烦,才不是怕你,只是……只是景兴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本宫也懒得碰到你,晦气——”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瞪眼看着容景谦忽然掏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才意识到这里无人,若他要杀了自己……容景谦手指灵活地一转,匕首从容常曦头顶打了个旋,容常曦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几缕碎发和那根玉簪一同坠地。 玉簪落地,瞬间碎成无数小块,容常曦的发髻也松散地落下,整个人披头散发,她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头发:“容景谦,你疯了?!” 容景谦道:“只是帮皇姐一把。” 容常曦盯着地上的玉簪碎片,虽然她本就打定主意再也不要戴这个该死的玉簪了,但也不代表她允许容景谦把它给弄碎!何况自己现在这样子,一定可笑的要命。容常曦怒气达到顶点,她扬手,一副要扇容景谦巴掌的样子,上回容景谦就挡住过,这回更是早早猜到她要做什么,轻松用手架住——只是容常曦学会了声东击西,一抬脚,狠狠踹在容景谦小腿上,随即拎起裙子,踩着那些碎玉慌张地跑了出去。 她这一脚用尽了全身力气,走出小路时都不由得心头乱跳,有种莫名的害怕,更多的是终于成功报复容景谦的得意,她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风将她的头发吹的更乱,挡住了她的视线,容常曦低着头,越想越开心,不由得笑出了声。 “康显殿下?” 前方忽地传来一道清朗男声,这声音正是容常曦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容常曦一僵,几乎不敢抬头,华君远却又往前走了两步,像是确定了她是谁,声音里不再带有疑虑:“原来真是康显殿下。” 容常曦盯着华君远的那双素白长靴,始终维持着低着头的姿势,华君远也意识到不对:“殿下若是不愿被叨扰,在下便先行一步……啊,七殿下。” 容景谦跟了出来,立在容常曦身后。 容常曦猛地回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低声道:“他不是不来吗?!” 容景谦对华君远点点头,用只有他和容常曦能听到的音量说:“我何时说过他不来?” 他确实没说过华君远不来。 容常曦绝望地想,自己又被他狠狠摆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