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夫的死讯传到西厢房的时候,云氏正在喝药,听闻这消息,还未咽下的药汁儿尽数吐了出来。 “怎么回事!” “听闻…听闻是畏罪自杀…” 云氏一把扯住丫鬟的衣襟拽过来:“细细说来!” 丫鬟不敢怠慢,把自己听来的前因后果仔细说与云氏听,末了道:“奴婢听闻,这事儿仿佛与清歌姑娘有些关系,前几日,有守夜的丫鬟瞧见陈太夫从未闻居出来…” 云氏目光变得恶毒,她就说西厢房定是出了细作,没想到这细作就是整日跟在自己身边的陈太夫,如今回想起往日的细节,真是恨得牙都快咬碎。 她是个泼辣的,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的心腹竟是这么容易就被沈清歌收买,怒火攻心之际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命人来更了衣,哪怕是走不动道,也憋着口气往未闻居赶去。 冬日的天儿仿佛并没有亮光似的,漫天的阴霾,抬起头看去,只瞧得见无数的雪沫儿狠狠砸下来。 沈清歌坐在软塌上看屋外的雪,屋里烧着暖炉,暖得很,她刚从王府回来,因为锦邺的庇佑,她杀人的事儿被掩护得很好,也没人发觉她是从邺王府回来的。 她是感恩图报的人,也不想欠着谁的人情,锦邺说要来看她,她想还个人情,便也同意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这句话,她平白无故生出一番期待,不知道是期待他这个人,还是期待着他说的礼物。 想了一会儿,沈清歌觉得,她应该是期待着他送的礼物。 脑袋里虽是空空的,却总蹦出锦邺的脸,清歌挥之不去,从桌上拿起一卷书,反复告诫自己,这是因为重生得久了,所以心才会变得浮躁。 手上的书卷刚翻了一页,默书便从外头进了来:“姑娘,三房的人风风火火的往咱们这边赶呢。” 沈清歌顺着半开的窗户往外看,漫漫风雪间,来人满面寒霜,实在比得上这寒天地冻的冬日。 她掀了毯子从榻上下来,吩咐丫鬟沏茶,待茶水抬至桌上,云氏也风风火火的行到了,她尚在病中,往日华贵的模样淡了五分,双唇惨白,脸上丁点儿血色也没有,见着沈清歌,一双眼睛便狠狠瞪在了她身上。 “沈清歌,你竟然杀人!” 这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怒斥,沈清歌纤手端茶,微微抬眸看云氏,轻勾唇角:“敢问三婶,我杀了谁?” “陈太夫!你还不承认!?”云氏攀着椅子缓缓坐下。 沈清歌手上的茶杯猛然搁在桌上:“谁让你坐下的?” 这声量同她平日里的婉转不同,带着几分威严,吓得云氏从椅子上弹起来,云氏反应过来,咬着牙恶狠狠的道:“你!…你目无尊长!” “究竟是清歌目无尊长还是三婶毫无自尊?你风风火火来了我这未闻居,劈头盖脸便指责我杀了人,我倒要问问三婶,你有什么证据?若你真有,清歌便与你去一趟京兆伊府,若没有,你今日便是栽赃嫁祸!” 云氏的确没有证据,可是她心里清楚,这些事情定然是沈清歌在暗地里做的手脚,她恨不得撕烂她这虚伪的皮相:“沈清歌,众人瞧你温婉贤良,我却知你心如蛇蝎,你不承认,终有一天,我会让你晓得我的厉害!” “哦?”似嘲讽一般的轻笑,沈清歌起了身走到沈氏面前,笑魇如花道:“三婶,你能活到哪一天都还不知道呢,保命要紧呐。”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云氏此刻气得想呕血,便将这句话拿出来安慰着自己,她狠狠剜了沈清歌一眼,一甩袖子便走,这未闻居她是一刻也呆不下去。 夜来得快,梅花灯挂在房檐上,长廊下有斑斑驳驳的影子,眼前是雪地,深厚得已望不见道路原本的模样。 沈清歌提着小灯走在雪上,脚下嘎吱作响,昏黄的亮光映在雪上,粉饰了它原本没有颜色,默书在一旁道:“我都说了雪地里冻脚,姑娘还跟着我来。” 沈清歌喜欢夜里也有灯,她说这样热闹,哪怕是黑暗里,心也不会迷失,所以夜夜都会随着默书来换灯,她抿唇一笑,温柔道:“你瞧你,我都说了我不娇气,哪怕真的冻脚又怎么了?你冻得我冻不得?” 默书哪里说得过她,痴痴的笑着:“可默书怎么觉得,姑娘您这是粘人?” 沈清歌脸上一热:“胡说。” 这么不痛不痒的斥责,不仅丝毫没有威慑力,反倒如朋友间的斗嘴一般,默书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姑娘真好。” “哪里好?”路过梅园,沈清歌顺手折了一枝梅花放在怀里。 默书轻轻答道:“我心里明白,姑娘知道我怕黑,所以才夜夜陪着。” 沈清歌笑而不语,主仆二人结伴同行,换了灯回来,正准备原路返回,蓦然一道低沉不悦的声音响起:“停下!” 偏头看去,锦邺竟已站在对面,他身量径长,身披黑色斗篷,墨发高高束起,两缕发丝轻轻落在脸侧,潇洒又邪肆的模样,妖冶深邃的目光在黑夜里越发深沉,沈清歌瞧着来人,仔细打量面色,怎么有些不高兴? 不是太重要的事,她一般都是听话的,他让她停下,她就乖巧的停下了。 这般,锦邺倒是生不起气来了,他本是想着今晚要见她,算着时辰早早的就来了,没在屋子里找到她,便出来寻一寻,却见她根本不爱惜自己,在雪地里走一遭,鞋袜都湿了。 没想到沈清歌能屈能伸,能硬也能软,竟然也能这么听话。 默书左看右看,觉得自己仿佛找不到藏身的地方,自上次撞见九王与自家姑娘亲吻之后,她就很想给两人腾出地儿好好相处,毕竟能让她家姑娘如此有人气儿的也仅有这九王殿下了。 站了一会儿,沈清歌才轻声开口:“王爷,我有点冷。” “站着别动,我过来抱你。” 这么点距离,他竟是使了轻功飞过来,沈清歌连忙道:“你先回屋里等我,我和默书马上就过来,很快的。你抱着我,若是被别人看见怎么办?,我很难解释的。” 她脸上带着点轻微的为难,锦邺才不会被她骗过去,将她打横抱起,目光已黏在她脸上:“万事都有我,别担心。” 他抱起沈清歌飞上半空,穆青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拧起了默书就追了上去。 屋里头暖和,锦邺刚把沈清歌放在榻上,便着急的去脱她的鞋袜,精致小巧的玉足便被他抱在怀里,沈清歌不自在的偏过头去:“王爷,我自己来吧。” 锦邺黑着脸给她换了新的鞋袜,沈清歌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拥进了怀里,他轻声问:“现在有没有暖和一些了?” “我已经不冷了。”沈清歌挣扎起来:“王爷放开我吧。” “不放。”低沉的声音略带不悦,沈清歌知道自己与他力量悬殊,干脆不做无畏的较量,反倒是认真的与他说起话:“你怎么了?” “我要你答应我几件事。”锦邺捧起她的脸,如此妍丽妖媚的脸蛋儿,却没有一点儿艳俗,反倒是有几分别样的纯情,看着他的时候,目光几乎不掺杂任何东西,没有仇恨,没有喜爱,却有一星半点的提防。 锦邺心中懊恼,这应该怪他之前伤害过她,她这么记仇,他该百倍千倍的对她好才能弥补。 他轻轻抚过她眼角,语调低柔缱绻:“我要你答应我,凡是以你自己为重,不要让自己受伤,不要让自己受委屈,纵然我会时刻护着你,但我怕万一,万一我不在的时候…所以你要学着爱护自己。” 她微笑着道:“王爷,我没那么柔弱的。” 锦邺皱起眉,突然搂过她的腰:“我要你答应我。” 沈清歌垂下眸:“我不做无畏的承诺,王爷对于我究竟是什么感情,清歌无从追究,但我明白,我们不会有结果,我心里并无儿女情长。” 淡薄声音传入耳中,锦邺说不出的生气,却又不敢对她生气,怕像以前那样惹她不乐意,他猛然压下她,双手扣住她的手,沈清歌横眉一怒:“干什么?” “我生气。”深沉的眸子锁住她,里头有千万种情绪,难过,生气,爱意,沈清歌讶异自己居然能一一数出来,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锦邺,声音渐渐柔和下来:“你不要这样,我会害怕的。” 是假的,她不会怕。 锦邺这样告诉自己,可是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脸,他哪里还气得起来,满心只剩愧疚,连忙将她扶起来:“你要是答应我,我就不会这样。” 沈清歌看他一眼:“王爷,我腰疼。” “怎么会疼?”他紧张起来,慌忙要来揉她的腰,沈清歌皱着眉:“刚刚你压到我了。” 锦邺一脸自责,明明刚才还生着气,现下却只是一脸的心疼,沈清歌轻轻的笑了:“我骗你的。” 瞧着她笑得眉眼弯弯,美好得如璨玉,锦邺哪里还有被骗的怒气,他抱她入怀:“清歌,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爱护自己。” 沈清歌被问得有些头疼,有些敷衍的点头:“不用王爷提醒,我也会保护好自己。”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她垂首,纤细的脖颈精致美好,锦邺的眸色渐深,低柔的问:“什么?” “你很喜欢我?” 他的吻落在那截白玉般的脖颈上,沈清歌微微颤栗,没有推开,锦邺尝到美好,一个接一个的吻连绵而落,轻柔的声音缱绻入耳:“我爱你。” “什么时候的事?”沈清歌脸色微微红了起来。 锦邺低笑一声:“大约是初见的时候,大约是一次一次因为心软不杀你的时候,大约是那次我醉酒昏迷醒来时见到你那一眼,你的目光太温柔,差点让我溺死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