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挽裳听得熟悉的声音,忙回过身去,便见到了萧盏站在高高挑起的明灯下对她笑得粲然,如画的眉目愈显精致,手里抱着她送的暖手枕。 萧盏原是同楼挽裳赌气,接了沈弘彦的帖子打算去喝酒,却被老太太得知,勒令他少和那些纨绔来往。恰在此时,太子造访,便主动请缨,说自己带表弟赏灯,必不能任他放肆。 萧盏起初还不乐意,一路上黑沉着脸,却在瞧见楼挽裳背影的那一刻乍然欢喜。 因是赏灯,热闹一番,楼挽裳自然打扮得喜庆,乳白色貂绒斗篷里面是大红如意纹妆花褙子,飞仙髻上金玉闪闪,珠翠莹光。手中花灯虽栩栩如生,却难比她一颦一笑。 萧盏眼睛晶晶亮,向她挥了挥手,复喊了声“婉姐姐”。 “阿盏!”没想到他也来了,楼挽裳一时惊喜地脱口唤他。一面将手中花灯交给随身侍候的语蓉,一面向他走去。 瞧见他冻红的双颊,她下意识抬手将他斗篷上的兜帽戴上,口中怨道:“白日也便算了,湖边夜里风大,怎得还这般粗心?回头我得说孙沪几句,他主子任性还就罢了,他答应我的话都给吃了不成?” 说着,她将责备的目光掠向萧盏身后的男子,刚要开口,却被唬了一跳,连忙欠身告罪:“臣女无状,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并非她眼拙,只怪高大俊朗的太子殿下不及一身红衣且容颜秀丽的萧盏惹眼。 萧盏讨好地看了一眼太子表哥,将手从温软的暖手枕里抽了出来,握住楼挽裳的柔荑,将她扶了起来,踮起脚来亲昵地在她耳边呵气:“姐姐莫怕,有我在,表哥不会怪你的。” 楼挽裳水汪汪的眼睛偷偷觑了眼面无表情的太子,稍稍放了心,回握了下他的手。 静王看着前方身着同色衣裳的“姐弟”二人,不知怎得,心里烦乱,脸上却含着笑意上前去,先是同太子拱拱手,问道:“大哥如何也来了?” 太子无奈勾唇,将下颌朝萧盏的方向扬了扬。 楼挽裳见此,便知是陪他来的了,却没傻到问他“不是说不来了”的话,而是笑笑:“今夜盛景,是该出来看看。” 萧盏想到了前日与姐姐的不愉,不好意思地抓着她的手晃了晃,听着她给自己递了台阶,便笑了:“是啊,如此良辰如此夜,幸遇得姐姐!” 惹得楼挽裳笑意更盛,似春梅绽雪,脂沁珍珠。 静王不着痕迹地眄了眼他们二人交握的手,心里愈发堵得慌,偏生不好发作。 按说永乐侯与他相比,还只是个孩子。论亲缘,明明自己与阿婉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论情理,他们彼此家中的长辈又都口头约为亲家。但阿婉却同萧盏这般亲近,显然是长腻在一处才有的默契,让静王觉得自己倒是个外人了。 其他人并不知晓静王心中所想,他们见他与太子说完话了,也都迎了过来,欲同太子见礼。 太子穿着玄色常服来逛灯会,本就不想太过张扬,更不会让这些人暴露自己的身份,便在他们还未有所动作之前摆了摆手,道:“孤微服至此,众位不必多礼。” 众人听后,皆颔首应了。独楼思玥快步跑上前,仰起头来看他,圆圆的杏眼灼灼发亮:“伯玉哥哥,你可还记得我?” 太子一愣,问道:“你……叫我什么?” 太子名叫沐沉聿,“伯玉”是他的字,昭夏国如此矜贵之人的字岂是常人能唤的! 除静王和萧盏之外,其他人皆倒吸一口气。楼挽裳更是脱离萧盏的掌心,改去牵妹妹的衣裳。 楼思玥却歪着脑袋看了眼神色紧张的姐姐,又回答太子的问题,困惑道:“我叫你伯玉哥哥呀!难道……不是你么?” 她见了太子,自然想到那日他救了自己的事来,更是想到了他的笑。她脸上先是一红,而后鼓足勇气跑上前。 但是太子殿下不准人泄露他的身份,总该有个称呼吧?她曾偷偷问过岑玉表哥,他们兄弟二人只差了一个字,因而并不难记。 太子没有立时做声,楼挽裳提着那口气始终不敢呼出,都准备请罪了,却忽地听他溢出一声极轻的笑,为清绝的俊颜漫上一片柔和。 他伸出一只手来,对雪堆玉砌的小姑娘道:“阿……玥是吧?你来。” 这个只到他腰际的女娃娃只梳了双丫髻,上面盘着珍珠攒成的头饰,柔软的额发垂在脑门儿上,称得小脸儿圆润粉嫩,乖觉讨喜。 这满街的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太子殿下独独牵着一个小姑娘,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柔软。 放下心来的楼挽裳瞥见了站在一旁的舒家兄妹,猛然想起舒瑾旭并不喜欢萧盏,便将步子迈得稍微大了些,遮住萧盏的身影。 见她是彻底将自己忽视了,静王着实气闷,又强插不进,只好同舒氏兄妹走在一起,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多了两位贵客,却没影响楼挽裳游湖的兴致,静王见此,忙去租了一座十分华美的画舫,本是想扶楼挽裳登上船舷,却被萧盏抢了先。 “姐姐仔细脚下——” “嗯,阿盏你也小心些。”楼挽裳又何尝不是与他互相搀扶,他虽学武,日渐壮实了,在她心中还是那个窝缩在大门口被冻得涕泪涟涟的小少年。 静王失落地收回手,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情绪,不知是庆幸多一点还是惆怅多一些,转身命人将自己从宫中带出的好酒拿上来。 太子眉头微微一动,道:“岑玉雅兴。” 静王一手负在身后,闻言,手指狠狠一捏,强笑道:“哪里哪里,原想着是我们兄弟姊妹之间小酌几杯以慰良辰,却不想偶遇大哥同侯爷。若蒙不弃,还请略饮薄酒,方不负今宵。” 往常在宫中相见,萧盏对温文尔雅的静王还算客气,可今次却有些看不惯他,又说不出为何。 他暗地里撇了撇嘴,复笑道:“静王殿下未免自谦过头了!你既捧杯邀盏,我们岂有不领盛情之理?” 静王居高临下,睨着他凤眼之中的寻衅,微微眯眸,提起唇角:“只怕永乐侯看不上我这浊酒。” 萧盏低头笑笑,挨着楼挽裳坐好,才抬头道:“玉露琼浆喝得多了,偶尔尝尝浊酒也好。” 静王被他噎了一记,当着众人面前也不好同一个孩子计较,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没想到萧盏不依不饶地又补上一刀:“给我们这些个糙汉喝这个还就罢了,只是你明知有婉姐姐在,怎不准备些佳酿呢?” 静王气闷,不由委屈地看向楼挽裳,后者有些难为情地捅了捅萧盏的后腰,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小声道:“人家说的是自谦之词,你较哪门子的真儿?” 萧盏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遂讨好地对她笑笑:“是了,姐姐也莫较真儿,我开玩笑的。” 而后又对静王笑得无邪:“静王府的酒自然是好酒,我不过是说着玩玩,倒惹得殿下恼了,是我之错。” 这是在拐着弯儿地说他小心眼儿,静王使劲咬着后槽牙才挤出一个笑来:“侯爷童言无忌,本王哪里就恼了?” 自上次未保护好婉姐姐,萧盏就听不得旁人说他“年纪小”,总让他觉着这三个字就像在说他是废物一般。听得静王此言,他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楼挽裳察觉出他浑身紧绷,生怕他又不高兴,忙将温热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摩挲,意在安抚,嘴上寻个话头岔过去了。 他果真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两人又攀谈起来。 太子的目光虽在静王和萧盏之间逡巡,但不打算插手。一个是拥护自己的亲手足,一个是他疼爱有加的亲表弟,暗流涌动之间,他也只能等到二人真说得没样儿之时再做和事佬了。 没成想这两人还没说完,萧盏的思绪便被楼挽裳带过去了,他也放下心来。 这时丫鬟们温了酒端上来,楼思玥咂咂嘴,眼巴巴地看着太子面前斟满的美酒,道:“伯玉哥哥,我也想尝尝……” 真像个馋嘴的猫儿。 太子看着她忽闪的大眼睛,顿了一瞬,方狠下心道:“不准。” *晋/江/文/学/城/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