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的脸色顿时非常难看。
她停了手里的汤匙,蓦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在拿破仑惊讶的目光中走到那位弗雷德里克旁边,向前者鞠了一躬:“请原谅我的无礼,我有话想和这位先生说。”
话音刚落,她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随后自顾自转身走出厅门。
侍卫都用震惊的大眼珠子盯着她,目光追随她到花园的狄安娜雕像旁,那是拿破仑特意为她从艺术家手上订做的礼物。
“你见过有人敢这么摆脸色给第一执政看么?”一个麂皮帽侍从悄悄和身边站岗的同事耳语。
”没有啊,就没见有人主动请离第一执政的餐桌,这可是莫大的荣幸。”
“怪不得都说她是英格兰野玫瑰,也不知道第一执政扎了这手刺能不能忍得下去。”
然而此刻野玫瑰正冷冰冰地注视站在对面的浅金发男人,神色凝若冰霜,甚至不屑于丢一个眼神。
“我竟不知原来诗人的兼职还是演员,没去加尼叶歌剧院挣个薪水真是浪费了呢。”艾薇讥讽地看着他,嘴里清脆地吐出他的名字,“欧恩·格拉克,哦不,是我亲爱的姐夫,弗雷德里克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知道吗?”他神色非但没有被揭露的慌张,甚至淡定得不可思议,“我的表姐是现下拿破仑最宠爱的情妇,还为他怀了私生子,我何不对这层关系加以利用呢。”
“你真是天生的投机者。”
“你难道就不是么?不过西尔维娅也一样,你们当真是亲姐妹。”弗雷德里克满不在乎地大笑,说出那个名字时坦然地像陌生人,从他安然自若的脸上根本瞧不出亚瑟所描述的那样疯狂,甚至令她不得不怀疑亚瑟故事的真实性。
“你还有脸提我姐姐?你伪装一个落魄放荡的欧恩·格拉克的身份在伦敦四处猎艳以满足你那可怜的欲望,姐姐的灵魂若是得知,怕要被你一面装深情一面喜新厌旧玩弄少女的行径恶心到半夜让你做噩梦。”
艾薇掀起裙角坐在花架下的藤椅上,就像个居高临下蔑视一切的女王,厌恶地掠他一眼,像把锋利的刀刃,将他脸上的面具毫不客气地尽数剜去。
弗雷德里克脸上有了瞬间的不安。
艾薇差点觉得他心有触动,但那难得的异样又迅速散去,耸了耸肩,继续用他随意又无辜的眼神看她:“你在这里指责我的薄情无义,不如去责怪西尔维娅又是如何嘴上说着要嫁给我,转头又跑去那个有钱贵族的怀里,我这辈子最恶心反复无常表里不一的人,包括你那把我骗得团团转的好姐姐。”
艾薇却突然笑起来,不仅并未像他以为的那样信以为真,而是用她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扫视过他的面孔和心脏,像是要将真相从他心底亲自挖出来,验证所有传言的真假。
她从藤椅上慢悠悠起身,宽大的暗红色裙摆如一朵妖冶盛放的罂粟花,危险而如泥沼,既将人不由自主地拖入其中,又令人望而生畏欲逃而无门。
“没必要装下去了,弗雷德里克。”她轻抬她那副高傲的下巴,“你根本没有爱过西尔维娅,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从来只是贪图贵族的头衔与所谓的地位,被她无情揭穿后你恼羞成怒远走他乡,不知又用了什么骗术得了一笔不义之财,回来后发现你想吸血的对象已经去世了,懊恼之下你为了报复我的家族,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窃取西尔维娅的棺木,又借此登报给了我们一个巨大的羞辱。我只能说如果这样能让你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得到补偿的话,那你可能达到了目的,但是,”她忽而眯起眼睛,声音陡然抬高,“本来你惹谁都与我无关,可惜你千不该万不该,惹的是我艾薇·韦尔斯利。”
“果然是莫宁顿家族的人,都一贯喜欢胡言乱语。你质疑我对西尔维娅的爱,就是在质疑我存在的真实性。我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即使她残忍地欺骗了我,也不能抹灭我对她的这颗心。”
说着他突然凑了上来,鼻尖猝不及防地紧贴她的额头,呼吸的热气摩挲过她的发丝,嗓音如陷在狄安娜弓箭射出的漩涡:“你有一双她的眼睛。”
“砰!”一声,他骤然捂住肚子,痛苦地蹲下身,眼神惊愕地瞪着她的拳头。
艾薇收回手,吹了吹气:“上次那一拳还不够么?和我装深情那一套,简直是给我找乐子。”
她俯下身,冷冷地直视着他:“你要是敢在巴黎和我作对,我会让你自己跳进塞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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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对她的耐心一向令旁人惊奇,不仅宽容大度地原谅了她这次临时离席的无礼,还邀请她一同去加尼叶歌剧院观赏最新戏剧。
同去的还有拿破仑两个妹妹波利娜和卡洛琳,一个娇艳如花脾气也很好,而另一个最小的妹妹卡洛琳可就不那么和善了,用那双蜻蜓一样的眼睛从头到脚打量着艾薇,眼里充满戒备。
“哦,我亲爱的兄长,这位韦尔斯利小姐是英国人吧?”
拿破仑抬了下眉毛表示正确,从怀里拿出镀金鼻烟盒吸了一口。
“这么宠爱一个外国人可不是什么好事。”她有意地审视艾薇,“尤其还是个死对头国家。”
“哦尊敬的波拿巴小姐,虽然你提醒得没错,不过我可担不起宠爱这两个字,充其量不过是第一执政的一个合作伙伴罢了。”艾薇慢条斯理地说。
“其实按宠爱来说也没错。”拿破仑收回鼻烟盒,仍有清香和辛辣夹杂着在四周散开来,“韦尔斯利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同意这个说法。”
艾薇忍住反驳的冲动,革命尚未成功,眼下还需要这个工具人,讨点欢心还是必要的。
于是她也微笑回答:“既然是第一执政大人的垂青,我哪敢推脱?”
卡洛琳顿时不说话了。
哥哥对这位英格兰美人的钟爱明显已经达到了众所尽知的地步,自己毕竟还仰仗着他的威势维持娇纵,她也不是傻子,知道适可而止是眼下应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