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羽怎么也不明白,荷花怎么会主动愿意给人家做妾。 她去找荷花,荷花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人。 宁清羽哐哐哐的敲门。 荷花红着眼眶开门,声音带着一点点鼻息:“小五,小五,你让姐一个人清静清静不行吗?” “我只问一句,你为什么答应给人做妾?”宁清羽忍着怒气,问道。 荷花垂下眼帘,柔声说:“小五,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快去屋里做功课,姐马上去煮饭给你吃。” 又把门关上了。 梨花过来拉她,说道:“大姐疯了,别理她。我和二姐都劝了她一天,她不听。算了,她爱愿意怎样就怎样。” 宁清羽道:“就算不能嫁给易清,这十里八乡愿意娶她的人也多的是,何必如此?” “还不是奶奶撺掇的。”梨花故意抬高声音,语带讥讽的说道,“我看就是穷疯了,沈家有几个钱,她以为能到她兜里去?好好的姑娘跑去给人做奴婢,真是贱骨头!” 梨花骂的尖酸刻薄。 如今她的性子也是越发泼辣,一家子就没有她不敢指责的,弄的个个都有些惧怕她。 宁王氏在屋里听见了,竟然也没出来训斥,想来是心虚的缘故。 宁清羽把包和纸笔等物都放到屋里,去正屋找宁德远。 宁德远正靠着床,举着烟袋锅子,吧嗒吧嗒的抽着,见大孙子进来,脸上的褶皱立即舒展开来:“小五下学回来了。” “爷爷。”宁清羽坐到炕桌旁边,把手伸进被子里暖着。 “小五,在学里如何”宁德远照例问。 “昨天我帮元宝抄论语,赚了五十文钱,今天被先生发现了,罚了时下板子。”宁清羽老老实实的说。 这件事也没必要瞒着,孩童入学不挨先生的打几乎不可能,就算她不说,就周元宝那个大嘴巴,下次过来也一定会到处瞎咧咧。 倒不如自己先说出来的好。 果然宁德远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胡子一抖一抖的。 他笑道:“你这孩子也太顽劣,才入学两天,就敢帮着元宝作弊。元宝可是上了好几年的学了。” 宁清羽道:“周元宝念了五年书,如今还是在丙班。人家容成跟他同一年入学,如今都在甲班了,下个月就要去参加县试。您问周元宝行吗?” 宁德远摇头叹气:“元宝这孩子,跟你爹一样,都是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念了几年书,也就是勉强认识几个字罢了。倒白费钱,下次我跟你小姑姑说,别让他念了。倒不如安安生生学种地,要么学门手艺,赚钱娶媳妇,过安稳日子。” 这是大部分庄户人的一生,娶媳妇,生孩子,种田,在田地里打转,靠着老天爷赏口饭。 遇到不好的年头,旱了,涝 了,就得喝西北风去。 指望朝廷赈灾? 倒不如逃荒去乞讨。 庄户人家,日子过得艰难。 这也是为什么宁肯全家节衣缩食,也要供着一个读书人。若考上功名,一人得道,全家升天。 日子自然就不一样了。 这也是为什么宁德远把宁清羽当做了宝贝疙瘩一样看待。 “爷爷,我挨打您不生气吗?”宁清羽问。 按正常情况,家里孩子犯错挨先生的打,回来还得再挨打家长一顿打呢。 宁德远乐呵呵的说:“你才入学两天,元宝就敢拿着你的字蒙混过关,说明你是天生聪慧。小娃儿嘛,哪有不调皮的?顽皮才机灵,若都能你爹小时候一样榆木疙瘩,那才没有指望哩。” 宁清羽倒没想到这位爷爷的想法如此清奇。 “不过……”宁德远话锋一转,“小五啊,这顽皮归顽皮,以后自己刻苦才是正经的,别管元宝的事情。也不要因为赚那几个铜子儿,耽搁了学业。” “爷爷,这个道理我懂,我不会荒废学业。”宁清羽小脸上神情认真,“但是我有一件事想问您。” “你问。”宁德远道。 虽然宁清羽还是个六岁的孩子,自从入学开始,宁德远似乎就把他当做了大人看待,与他说话从不颐气指使,对于她要说的话,也从来都是认真对待。 这让宁清羽充分认识到,在这里,平民对读书人的尊重几乎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她道:“爷爷,昨天您还说,不让荷花给沈家做妾,今天为什么又没有反对?” 宁德远闻言,脸上的皱纹深了几分,默默抽了会旱烟,说道:“爷爷也是要脸面的人,只是,家里这个状况你也看见了。一家子都指望你爹做工养活,荷花出嫁还要嫁妆,你念书也要钱……” “爷爷,我早就说过,我念书不花家里头一文钱,我自己会想法子赚。”宁清羽说道,“至于嫁妆,咱们村里的柳余文,上个月还来提亲,人家也说了不要嫁妆。总比给人做妾强吧?爷爷,咱们能做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吗?” 宁德远叹道:“早上你用水练字,爷爷看见了,心里头也实在不是个滋味。将来你要赶考,一趟没有百八十两银子如何能够使?你一个要念书的小娃儿,能怎么赚钱?” 宁清羽心里涌起一股怒气,道:“我宁愿不考,也不要用荷花给人做妾换来的钱!爷爷,您老糊涂了不成?” 宁德远也心中有愧,禁不住咳嗽起来。 宁王氏闻讯走进来,伸手给老头子顺着后背,斥责道:“你这孩子,怎么跟你你爷爷说话的?长辈的事情,轮得上你一个屁孩子多嘴了?” “荷花是我姐姐,我就管得!难道由着她被你们糟践?沈纪那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纨绔,嫁给他就是作死!” “听听这孩子满嘴胡咧咧什么?”宁王氏其了个倒仰,“这次可是荷花她自己愿意的!” “她昨天还不愿意,今天就愿意了,八成是你在背后撺掇。荷花性子软,谁知道你跟她说了什么话?”宁清羽握着小拳头,恼怒道,“你想把她给人做妾,我就不去念书了!” “你不念拉倒!”宁王氏气的叫道。 “不行!”宁德远立即反对,“小五啊,你先别急,这事儿也没定下来。就算天塌下来,你这书也得读,这不是为你自己,是为了宁家的列祖列宗!” “姐姐给人做妾,我在学堂里还不被人笑话死?我还哪里有心思读书?”宁清羽说道,“总之,谁敢逼荷花做妾,从明天起,我就不去学堂了!” 她转身就走。 宁王氏气的直哆嗦:“这个臭小子,他是要反了天了!” 五六年的时间下来,她也已经习惯了把宁清羽当作男孩看待。 宁德远咳嗽几声,急的说道:“还不是你这个老婆子的馊主意?赶紧去把婚退了!小五念书才是最最要紧的事情!” “我这都是为了谁啊?”宁王氏弄了个里外不是人,气的嚷道,“个个都嫌弃我这婆子做事不顶用了。好好,以后她们姊妹几个爱嫁给谁就嫁给谁,我不管了!” 梨花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您老若真舍得不管,这倒是我们的福气了!” 院里传来几声嘻嘻哈哈的笑声。 有梨花的,有梅花的,有菜花的,也有宁清羽的。 吴巧娘也想笑,又怕惹怒婆婆,只忍着。 宁王氏气的骂道:“死丫头,就你长了一张牙尖嘴利的巧嘴,将来被你婆家整治的时候,有的你哭!” 宁清羽走到堂屋桌上,把一堆聘礼乱七八糟的都提起来,跟梨花菜花三个踩着雪去了下河村,把东西一股脑的退还给沈家。 沈纪闻言追出来的时候,她们三个已经撒丫子跑远了。 回到五柳村,正巧遇到柳余文。 五柳村大多姓柳和张,柳余文今年也就二十左右,家里只有一个半瞎了眼的老母亲,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柳余文长得体貌端正,为人厚道能干,从小就一直惦记着荷花,别人给他说了多少次媒,他急了就把人往外撵。 看见宁清羽三人,他就从兜里摸出一把炸果子递过去,亲昵的笑道:“小五子,天都快黑了还不回家?对了,那啥,今天又有人给你大姐提亲啊?” 宁清羽接过果子,自己拿了两根,剩下分给梨花和菜花,嚼着吃,道:“没成。柳三哥,你明天来家里跟荷花提亲呗?” 柳余文闻言一愣,黑红的脸庞露出几分腼腆:“我上个月去过了,你奶不愿意。” “这次准愿意。” “我拿不出太多聘礼,你奶奶嫌弃哩。” “怕什么,这次准成。”宁清羽拍着小胸脯,“我爹娘都乐意,那就成了。至于奶奶,你别管。” 柳余文有些激动,手脚都不知往那儿搁,讷讷的说:“小五子,你可别耍你三哥,明儿我真去了,再被打出来,我找你去。” 宁清羽道:“你要是不敢来,就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