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的话音刚落,光尾、樱濑和长岛三人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一僵,互相之间对望了一眼。
“首先,你们三人的杀人动机都很充分——光尾先生不满于丸福会社即将被收购,认为是西浦故意造谣自己挪用公款,对其怀有明显的敌意;樱濑小姐则是因为被西浦威胁强迫的经历,所以仇恨着对方,很可能会痛下杀手;至于长岛先生……”
侦探顿了顿,在长岛下意识屏住呼吸的同时,一针见血地问道:“你不仅同情于樱濑小姐遭遇的种种事情,还对她怀有倾慕之心,对吧?”
“什、什么?!”
樱濑美里一怔,蓦地扭头看向长岛贤正,“长岛,你……”
长岛站在她的侧后方,依旧垂着头,像是不敢与樱濑对视一样,沉默半晌后才低低应了一声:“对。”
“毛利先生说得不错,我的确倾慕于樱濑前辈。”
樱濑猛的抬手捂住嘴,眼泪从眼眶中流下,划过手背,滴落在火红的裙摆之上。
她这样的、已经染尽脏污的女人,也配拥有别人的爱慕吗?
而长岛却依旧不肯看她,只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递到樱濑面前,轻声说:
“自从我到会社入职,成为秘书助理后,就每天都在受到西浦的打压和侮辱。他说我是个不够机灵的蠢货,是个不求上进的废物,还是个活该一生碌碌无为的穷鬼……无数次,无数次,被他辱骂过后,我都想要从公司的大楼上跳下去,就此一了百了。”
做不完的工作、加不完的班,以及永无休止的职场暴力,这些压力像是骆驼背上一捆又一捆的稻草,狠狠摧残着长岛脆弱的神经。
“但是,我是一个非常不幸的人,却又同时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因为我遇到了樱濑前辈。”
在温柔和善的、像是邻家姐姐一样的前辈帮助下,长岛学会了如何快速完成工作,学会了怎样忙里偷闲,也学会了要在上司痛骂自己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把那些恶毒的话语全部当做耳旁风。
“樱濑小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前辈,”长岛的声音坚定无比,“任何胆敢伤害她的人,都应该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这就是长岛先生对死者的杀人动机。”
在场众人一片静默,唯有侦探的声音继续响起,“那么,我们现在来还原一下案发经过。”
“近期内,西浦先生时常感觉到胃部疼痛;而在今天下午,他的主治医生突然通知他需要去体检,于是西浦先生就与随行的樱濑小姐、长岛先生一起前往医院,但体检结果却没有任何异样,是这样吗?”
“是的。”樱濑抽噎着点点头,用手帕擦干眼泪,努力从杂乱的情绪中走出来,“然后,我们就一起来到可伦坡餐厅,与提前约好的光尾先生见面……”
“没错,你们和光尾先生先后抵达餐厅,开始商谈收购丸福会社的相关事宜。但期间却因为西浦言辞不当,引发了光尾先生的怒火,所以谈话一时陷入僵局。”
光尾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听侦探继续道:“再接着,为了缓和气氛,西浦提议先行用餐。他将可伦坡餐厅的特调红酒倒入杯中,向光尾先生敬酒,喝完半杯后突然腹痛不止,高度疑似急性胃穿孔发作,当场死亡。”
几段话之间,便把案件发生的过程总结完毕。但在场多数人却仍然摸不着头脑,樱濑更是没忍住追问:“所以,您是如何确定凶手的呢?”
“家入小姐刚才说到的一个逻辑,我非常赞同,”侦探道,“在嫌疑人数量较少、且自己没有隐秘门路的情况下,凶手不会贸然购买并使用毒药,这只会加大自己暴露的几率,所以能够基本排除西浦是中毒而死的可能性。”
“那么,站在凶手的角度去思考:最为稳妥的杀人方法,就是利用西浦本来患有的疾病,加上烈性酒精,伪造成一场阴差阳错的意外,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他的性命——”
“我说的对吗?长岛先生。”
“……”
长岛贤正条件反射般夹紧臂弯里的公文包,终于抬起头来,脸上表情并无半分异常,却与最初那副受惊的鹌鹑模样天差地别,眼神冷若冰霜,直直望向毛利小五郎。
“您的意思是说,我就是那个杀掉西浦先生的凶手?”长岛扯了扯唇角,“无稽之谈。”
他伸手指向桌上已经凉透的菜品,冷笑一声,“红酒是西浦先生亲自点单,这就说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胃病,我又怎么能够利用这一点?”
“要我看,与其给这场事件安上一个莫须有的凶手,倒不如说确实是一场意外:因为今天下午体检的失误,西浦先生不知道自己患上了胃溃疡,所以才在晚餐中饮下烈酒,因而不幸引发急性胃穿孔,当场死亡——”
“这就是你提前写好的剧本,对不对?”
侦探沉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长岛流畅的说辞。
他就那样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周身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悦诚服的威仪,用缜密的推理揭穿了对方话语中的漏洞。
“将这场杀人事件变成‘意外’的关键点,就在于今天下午的体检。”
长岛呼吸一滞,瞪大眼睛,那只公文包被他紧紧捏着,皮质表面上出现了层层褶皱。
“西浦最近胃部不适,想必很早就对私人医生说过。今天下午对方突然打电话,大概是凑巧有空,可以给他仔细检查一下。”
“而在体检结束后,本应明明白白标识出‘胃溃疡’的病历单,却被人无声无息地替换为了一份正常病历——而当时陪同西浦前往医院的、有机会做下此事的人,只有樱濑小姐和你。”
“长岛先生,您还不打算承认吗?”
在侦探的逼问下,长岛一语不发,可他身边的樱濑却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情绪有些激动地大声道:
“毛利先生!您说病历单被调换过,但今天是我和长岛一起陪同西浦先生去的医院,那为什么做下这件事的人不会是我?!空口无凭,您说话必须要讲证据才对!”
“证据我当然有,而且恰好可以回答你的问题。”面对她近乎指控般的质问,侦探的声音听上去却依旧从容不迫。
“那份真正的病历单,应该就放在你的公文包里吧,长岛先生?”
“……”
骨节泛白的手指忽然松懈了力道,公文包上的褶皱却无法复原,长岛垂下眼睛,唇边勾起一丝苦笑,喃喃说道:“果然,因为要直接从医院赶来餐厅,所以只能把病历单随身携带,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冒险了啊……”
听到这已经算是承认罪行的话语,樱濑霎时瞪大双眼,猛然拽住长岛的手臂,声音颤抖:“不、为什么……”
“因为樱濑小姐就像漂亮的玫瑰花一样,不该沾染到肮脏的污泥或是血腥。”
青年任由她抓住自己,声音平静而温柔,漆黑的眼珠里倒映着樱濑一个人的身影。
过了半晌后,他偏过头,看向毛利小五郎的方向,缓声说:“我知道我不是正义的使者,没有权利戕害人命。但是,西浦昌二是吉筏会社的社长,手上有大把的金钱和人脉,能够只手遮天——这种上层人,生来就带着无法破坏的光环,难道也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么?”
“如果杀掉这个人渣,就可以让樱濑小姐安稳度日……”
长岛的声音忽然变得尖利起来,眼中的黑色愈发深沉可怖,“那么,我又有什么错?!”
——在他向侦探质问的同时,一股股黑气不断从青年身上冒出,逐渐形成了一只形貌如同苍蝇般的咒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