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进很少打架,在他的记忆中,除了那天真浪漫,什么都不知道的,已经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的小时候,他只打过一次架。
他已经忘了那到底是几岁的时候了,也许是七八岁,也许是十来岁。
那个时候他已经彻底的知道了狗崽子是什么,也接受了自己狗崽子的身份,他不再为值日而气愤,不再去想什么狗剩狗蛋,也不再去想他原本应该叫什么。
他甚至已经有些忘了早先的名字。
直到有人开始围着他大姐唱歌:“破鞋!破鞋!李华兰是个大破鞋!”
他的姐姐被那些孩子叫的只能低头,那些大人们在旁边无动于衷的看着,有的还带着一种古怪的表情。
他站在街口,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问题,那几句破鞋带走了他世界上所有的声音。
自行车的铃声,夏蝉的叫声,河水的流动,他仿佛突然间进入到了一个无声的世界。
而随着世界的消声,画面也仿佛变得凝固。
那些跳起的小孩,大姐的低头,旁边人的冷漠,像被照片拍了下来,又像是突然被熔岩浇灌,变成了塑像。
“破鞋!破鞋!李华兰是个大破鞋!”
声音又一次出现,世界再一次鲜明,而他已经冲了上去!
他向那些叫骂的小孩挥起了拳头,那些小孩在怔然后又向他打了过来,他打不过他们,但是他还在打着,直到他大姐扑在他身上,帮他拦着。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他仿佛听到他大姐这么喊了,他不知道他大姐为什么要说这些。
为什么不打?
多么可恨啊!
这些人多么可恨啊!
“求求你们,别打了——”
他大姐失声痛哭,带着温度的泪水打到他脸上,那么一点刺痛,让他恍惚的有了点明白。
但他明白的太晚了。
当天晚上,他爹就带着他去给那些人道歉:“孩子小,不懂事,以后再不会了,保准不会了。”
“你们家先进脾气也太怪,好好的怎么就动起了手呢?”
“是是是,以后再不会了。”
“你们这是对无产阶级有敌意吗?”
“不不不,没有,绝对没有!”
……
道歉,一次又一次的道歉,最后,因为他那一次的挥拳,他大姐要去扫三个月的大街。
这一下,他们家就有三个扫大街的了——他爹扫,他娘扫,现在又有了他大姐去扫。
“李先进,你姐就是破鞋,要不然那鸡毛厂的厂长为什么会让她去捡鸡毛?”
鸡毛厂只是一个厂办的小厂子,工资不高,虽然那时候大家的工资好像都是差不多一样的,鸡毛厂的工资也要更低一些,很努力很努力的工作一个月,往往也拿不到三十块,更多的,只有二十块。
而这二十块,还是用眼睛换来的——往往在那里工作不到两个月,眼睛就会出问题,他大姐不到两个月,就出了问题。
“那鸡毛厂是成份好的才能进的,你大姐要不是破鞋,根本就进不去!”
在一个又一个的早上,他大姐拿着扫把扫地,而他,再也没有挥起过拳头。
但这一次,他又一次挥了起来。
他打第一下的时候王桑田没有反应,但是当他打第二下的时候,王桑田就回手了。
碰!
他感觉到脸上有些疼,但他没有在意,这点疼反而让他有一种欣喜的感觉。
来吧,好好的打一架吧!
来啊!
李先进打着,也被打着,他不知道打了多长时间,直到他再也挥不动拳头。
那边王桑田也是同样的状况。
他靠着床坐在地上,王桑田几乎都要躺在地上了——他的大半个身体都在地上,也就脑袋还挨着点床边。
他们都喘着粗气。
他看着王桑田,对方也看着他。
“想不到你还怪能打呢。”王桑田道,他冷哼了一声,“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
“包括故意给我说错?”
李先进张开嘴,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话。
王桑田斜了下眼:“看来真的是故意的了。”
李先进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终于挤出一句话:“那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