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朔可不知道自己早已被“不瞎”的长文公卖了个底朝天,他心里烦躁的厉害,虽然时隔十年,但他与云矩重逢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亲近,不对,更早,在见到行俨那孩子的时候,他就觉得莫名喜爱,可见他与五哥当年的感情是真的很好。 可他也还记得,他在这洛阳城里有一个心爱的姑娘,她的名字叫温宪。 五哥为什么不愿意救温宪? 旁人不知道,云朔自己却很清楚,自己当年是为了谁去送的命。 他心甘情愿,他与人无尤。 可就是这样一个甘愿为五哥去赴死的他,五哥都不愿意看在他的份上,救一救他心爱的姑娘么? 云朔心里清楚,他与温宪,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云泥之别,他从未想过能真正地拥有对方,只要知道对方过的好好的,他就心满意足了。 在云朔贫瘠的前十五年,只有两个人愿意对他好,一个是五哥,一个是温宪。 他愿意去为五哥死,也一心想温宪过的幸福。 可他现在才知道,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被他最敬爱的五哥,害到那般地步。 云朔只觉得自己满心满眼的狂躁,他想报复,想呐喊,想质问,他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走一气,最后停下来时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颍川王府前。 云朔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从兴宁坊一路走到了开化坊,他最后还是怂了,没有进去找云矩当面对峙的勇气,转过身刚想走,颍川王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三皇子临淄王从里面出来,乍一见到云朔,两边都是一愣。 还是临淄王先一步开口道:“八弟来找小五?他现在正在府中,快进去吧。” 云朔只好赶鸭子上架地进了门。 颍川王府的一草一木,一树一景,在他看来,都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味道。 看来我当初没少在这里玩闹过,云朔在心里默默地想,找云矩对峙的勇气就更少了。 颍川王府的管家颇有素质,见客人在庭间驻足,也不催促,只纵他去看。 云朔走到庭正中的杏花树前,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了摸树干。 “这树……” 管家也是无奈,不知道黔南王这是想怎么地,要王爷把这棵树送给他么? 送棵树……囧。 “这树我们俨儿小时候可没少爬过,王爷倒是与我们家俨儿爱好相同。” 一道含笑的女声从后方的拐角回廊遥遥传来。 云朔看向来人,妆容端庄精致,服饰稳重奢华,举止间落落大方,能在颍川王府用这番姿态说话的女人,除了颍川王妃赵宁杨,不作他想。 这就是那个名声糟糕的赵大小姐啊。 云朔忍不住挑剔地打量了一番对面的女子,想看看对方除了家世外到底是有哪一点能叫五哥舍了温宪而就她。 不得不说,这一局,是云朔卑劣了。 对方落落大方地任他看去,他别开眼,在心里不舒服道:也就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其实不过是黔南王实在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短处后不服气的意气评价。 “呸,我才不要与他‘相同’哩,我讨厌他。”裴行俨活蹦乱跳地跑了出来。 这熊孩子昨夜一直怕他亲娘辣手摧花,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结果早先是因为云朔的出现闹得云矩心神不定没空收拾他,后来回府说清楚后云矩也没了治他的心思,他还干得了两千两银子出去逍遥,如此可不兴奋得到处乱蹦。 于是乎熊得更是理直气壮了起来,大摇大摆仰着头从云朔身边蹭过,还从鼻孔里重重地喷出一声哼来,斜觑了云朔一眼,正欲说些更过分的话,一抬头想到屁股后面还跟着个亲娘,留意到云矩暗含不善的眼神,熊孩子老老实实垂下头收起翘上天的尾巴友好地冲云朔卖了个萌:“你好啊大驴子~” 云矩当即不轻不重地从后面踹了他一脚,踹的熊孩子一个踉跄,不敢再胡闹了。 云朔竟然有点受宠若惊。 就是他没听懂后面那句,忍不住疑惑道:“驴子?什么驴子?” 云矩面带尴尬:“犬子无状,叫黔南王见笑了,不知王爷此来所为何事,这边请。” 云朔被她这么公事公办地这么一问,也歇了继续刨根问底的心思,只淡淡地笑了笑:“无事便不能来寻五哥么?倒是弟弟莽撞了。” 云矩八风不动地收下这番牢骚,领着云朔进了待客的茶室,亲手为他沏了一杯茶以示赔罪,然后轻笑道:“我这里冷僻,往常也没有什么兄弟们过来玩闹,乍见八弟,言语有失,叫你见笑了。” 云朔捏着茶杯,想到进门时遇着的临淄王,忍不住想问对方一句那三哥是来干嘛的,想了想,鬼使神差地就把那话咽了下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点点头表示了解了,然后就默不作声地坐着喝茶。 茶室内一片诡异的寂静。 不只云矩心里纳罕云朔究竟是来干嘛的了,透过茶水氤氲升起的热气望着对方,云朔自己都恍惚了起来。 我是来这儿干什么来着……他在心里喃喃地问自己,好半晌,才堪堪回忆起来,哦,我是来想问五哥……问五哥…… 问什么…… 问…… 想到温宪,云朔猛地惊醒了,仿佛从一个旖旎的美梦中狠狠地摔落到了冰冷的现实里,他想到韩子清的话,想到自己走后温宪的遭遇,胸口一痛,闷得要吐出血来。 他缓缓地放下茶杯,正视着对面的云矩。 云矩感受到他的目光,也端坐起来,静静地等他开口。 云朔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礼后兵,他追忆道:“五哥,我记得小时候,宫人们都嫌弃我,父皇顾不上我,身边差不多大的兄弟们也都看不上我,只有你和温宪,愿意平等地待我,与我做朋友,我们三个那时候,多好啊……” 说着说着,云朔突然不确定了起来,他在流放途中生过一场大病,醒来后,在洛都那十五年的记忆就变得模模糊糊了起来,有些东西:譬如念过的书、学过的剑,他都记得分毫不差;还有些东西,譬如儿时那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他却怎么想都只能想起个大概来。 云矩搁着一张案几看着他,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悲哀。 云朔是记得自己十五岁前在洛都只交过两个朋友,一个是自小待他如亲弟弟般的五哥,还有一个就是他从小暗恋到大的温宪。 他一直想着,自己是很早很早就开始偷偷喜欢温宪了,那么自己认识温宪,也该是很小的时候了吧,而自己小时候只有五哥这么一个重要的朋友,所以他们三人一定是从小便相熟的…… 可是现在话刚出口,云朔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似乎印象里,五哥和温宪的关系并不如何,他们俩要么绝不同在一处,要是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则必然十回里有□□回都在争吵。 所以三人并不像自己早先以为的那样,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么? 云朔感觉自己的额角隐隐有些发痛,直到这时候,他仔仔细细地自己记忆里搜索了一番,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小的时候,好像就五哥一个朋友,而温宪,则是后来过了很久很久,才出现在自己身边的…… 可我不是喜欢了她很多年么? 奇怪,我是为什么喜欢她来着……我好像莫名其妙地,就特别特别喜欢她了……对了,我是怎么认识温宪来着,是……不对,哪里不太对。 云朔忍不住摇了摇头。 云矩起身,往室内的香炉里添了一方香料。 见云朔看她,云矩便主动解释道:“只是一块安神香,我看你脸色有点难看,是昨晚没休息好么?” 云朔被她这样好声好气地关心,却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暴躁。 不该是这样的,他们之间,不该是这么的……客气疏远…… 我在想什么!云朔狠狠地摇了摇脑袋,我是昏了头不成,我怎么能看着五哥想到温宪,我不是来…… 云朔一脑门的官司,他烦躁起来,快刀斩乱麻地问:“五哥,当年温家出事,你为什么不救温宪?” 云矩愣了愣。 云朔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对面人的神情--五哥很惊诧,可他在诧异什么?我喜欢温宪,他不是很清楚的么?他当初既然做了那样的事,现在我回来了,自然要质问他…… 他在惊讶什么? 云矩很快便收敛了自己的失态,她捏了捏眉心,斜靠在软垫上,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下。 “八弟,温宪的事,比较复杂,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听说了什么,可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不如……” 云朔打断她:“五哥,我在外面听了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想听你说。” 云朔目光坚定地望像对面。 云矩默了默,苦恼地笑了笑:“这样啊……不过说来话长,从哪里开始呢?” 云朔道:“你为什么不娶她?” 云矩睁了眼,盯着云朔,古怪地笑了一下:“你认为……我应该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