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屋内并未点灯,容珩静立于窗前,借着未散尽的天光,从信函中拿出一样东西,让人意外的是,那不过是块破布。准确来说,应该是条女人的手帕,帕子被烧去了一小半,料子摸起来柔软,质地上乘,不过已经很旧了,有着岁月沧桑的痕迹,帕子上用彩线绣着并蒂莲,底下用金线绣着一个“扌”,后面应该还有字,不过已经被烧毁。
容珩修长白皙的指尖缓缓划过那并蒂莲纹绣,面无表情的脸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抿紧了唇,握着手帕的手似有不舍地紧了紧,随即将布揉成一团,转身将纸团投进了火炉中。
火舌贪婪一卷,转眼便将那块布料吞噬殆尽,容珩目光紧紧盯着火光,火焰在狂妄恣肆的跳动,越烧越旺,最终汇聚成一片火海,而他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闻到了东西烧焦的糊味,浑身上下像裹了火焰,无比的灼痛,恍惚间,他仿佛见到火中有一人的身影,在悲痛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容珩心口微窒,感觉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疼,蓦然急喘一声,转身面向窗外。
浓重冰凉的暮色顷刻间将他拉回现实,微凉的秋风吹散了那幻想的炙痛。
将往事压回心底,容珩很快平稳了情绪,俊美的脸上渐渐浮着漫不经意的笑容,只是盯着前方的那双温润墨黑的眸子,此刻却似浩瀚无垠的大海,幽深不见底。
他早知晓淮安王暗地里调查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由得他们去查,却没想到会扯出王师爷出来。为此容珩还要感谢淮安王,不然他都不知晓当年那背叛他们的王师爷竟然没有死,而是使了一计金蝉脱壳,将他瞒了过去。就在红卿杀掉那李镇之前,容珩已然派人去了结了王师爷,如今能够证明什么的东西也被他毁去,他可以放下一半的心。
让他担心的是,他没想到晋帝也开始有所怀疑。当初容珩正是看穿了红卿的心不在焉,怕她误事,才会让秦月跟着她,以防万一。
如果不是这一手准备,这东西只怕会落到晋帝手上,红卿的身份也会被识破。
容珩温润的唇缓缓勾起一抹轻讽弧度,众人皆以为晋帝对他十分信任,殊不知,他一直防备忌惮于他。
只因这顶皇冠可谓是容珩亲自捧到东方琰手上的。
那时靖武帝仍在位,东方琰为陵王,容珩任侍讲学士,为陵王讲官,因两人年纪相仿,性情相投,不久便建立了亦师亦友的关系,后来容珩离了王府,升了礼部侍郎兼任国子监祭酒,两人交集却愈发密切,关系愈发深厚。
彼时,太子已殁三年,朝中仍未立新储,皇后除前太子之外,再无所出,东方琰排第二,论序当立他为太子,然而靖武帝却属意四子齐王,因此迟迟未立新储。
三年后,容珩升吏部尚书并授文化殿大学士,入值内阁,当时的首辅是袁懋,他与东方琰不合,亦希望齐王能够继承大统,只是未等他的计划实现,靖武帝突发疾病,没几日便驾崩了。
靖武帝驾崩当夜,容珩却比袁懋更快的得到消息,并赶至乾清宫,并让人封锁一切消息,又联合司礼监掌印,代已经崩殂的靖武帝起草了遗诏,并让东方琰进宫接受遗诏。而次日袁懋得到却是靖武帝驾崩,以及陵王奉遗诏登基的消息。
靖武帝昨夜驾崩,而昨夜原非容珩当值,而是次辅当值,刚好容珩就主动提出与次辅换值,是否他早已料到什么?
然而事已成定局,袁懋总有万般不甘与疑虑也毫无用处。
东方琰虽然顺利登上帝位,但经过此事,东方琰不可能不忌惮容珩的能力以及背后的势力。
敲门声响,是云落,道是东方琰正往这边走来,提起那位九五之尊,云落面色一如既往的刻板,丝毫无变。
容珩神色自若,斜倚着窗的身子微微站直,“去领他过来吧。”容珩淡声道。
东方琰进屋时,容珩正在坐在炉边悠然自得的煮茶,听闻动静,他慢悠悠地抬眸,浅笑安然:“陛下,来了。”
停了烘烤茶饼的动作,容珩起身正欲行礼,东方琰出手做了个制止动作,然后走到炭炉旁于容珩对面坐下。
容珩微笑回座,将烘烤好的茶饼放至盘中晒凉,宽袖如流云拂动,被他如玉般洁净的手轻轻托住,一举一动说不出的优雅。
在官场中浸淫多年,他身上未沾染上丝毫势利气焰,依旧如同初遇时,那般轻裘缓带,目光高雅洁净如同山巅白雪。
但这人当真如白雪一般高雅洁净?
东方琰身子半靠在椅上,姿态慵懒随性,目光深沉带着捉摸不透之色,笑问:“玉郎,不问问朕为何而来?”
玉郎乃是容珩的字,今夜他倒未唤他爱卿,容珩未抬眸,唇微扬轻笑:“陛下为何而来?”
东方琰没想到他还真顺从地问了出口,看着他沉静的面庞,不由失笑:“这阵子总怀念当初在王府,与你纵酒放歌,品诗作赋的悠闲日子。自从朕登基以来,国事繁忙,夙兴夜寐,已经许久不曾与你像今夜这般坐在一起,煮茶闲话。”
容珩一边慢条斯理地将茶饼碾成末,一边温声道:“陛下朝乾夕惕,乃国之幸民之福,只是臣万望陛下保重龙体,莫过于操劳,逼自己太紧。”
东方琰落在他手上的目光向上抬了下,似不满地轻哼了声,“在这里,便撇去君臣那一套吧。”
容珩浅浅一笑,答:“是,陛下。”
隔了片刻,东方琰又叹了声,“国家未安,四夷末服,朕又怎能允许自己有片刻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