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思”，沈星河同他视线相对，“不要在这个时候跟我插科打诨，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没等顾九思反驳，他又说，“我那时没把他们的话当真，可他们还有你都当真了，对不对？他们为了给我报仇找你，你是为了什么同意跟他们玩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甚至要让自己中毒？”

顾九思知道他怎么装傻充愣都装不下去了，“你的小徒弟要是有你十分之一，我也用不着花这么大力气帮他们找适合他们的路。”

“还能有什么原因？”顾九思正了脸色，“那个以一生寿数换七日的凡人，叫做王成对吧。我第一次找你的时候，你手上拿的那本书上写了。”

“三个月里我找了你六次，后来的每一次我都比你先到地方。沈星河，你应该能想得通，王成的记忆我也看了。”

“这三个月里你走的路线，是王成在村子被毁直到死的那天走过的所有路。一千里的路程他走了三个月，你这个道门之首也走了三个月。”

“你真正花在路上的时间不过一刻，剩下的每一个时辰，你都在整治所有加害过他，没有对他伸出援手的妖魔，以及道门。”

“我第四次找你，你已经将一切都处理完了。我以为你会回来，但你没有。因为你将过错推到了自己的身上，你不肯原谅自己。最后的一个月，你在惩罚你自己。”

“沈星河，你有什么错？”这次冷着一张脸的人变成了顾九思，“如果我不来找你，你就不会进入死局，一切的起因都是我，凭什么受折磨的是你？这世上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就是像你这样只对别人好，对自己冷漠残酷到残忍无情的？”

“事情就是你想得这样”，顾九思说出了他肯玩这些过家家游戏的原因，“我对不起你，你不肯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我……”

——小番外——

陆念深很不喜欢和他的顶头上司一块出门。

他不过二十六七，自认为生的剑眉星目，仪表堂堂。若是单看长相，他绝对能排上南言阁的前三，是妥妥地颜值扛把子。并且他敢用生命担保，阁中绝对不是只有三个男人。

可坏也就坏在这个地方，因为生得好，他就生了许多无妄之灾，比如他的上司最喜欢带他出门。

他的上司顾九思，乃是上古众神之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平生最喜欢的是送人回到过去，为此专门开了一家唯星阁。

可再尊贵的地位，再强大的法力，都抹消不了他性格不好的事实。

顾九思天生地养，老天爷惯他这个亲儿子惯得厉害，每日里风吹日晒，相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好，平日里最喜欢穿一身紫色华服。

他地位尊贵万分，法力又高深逆天，做事的时候就不太喜欢动脑子。大手一挥，就将唯星阁开在了三界六道不接之地，一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

是以每次出门做事，他们都少不得在茶楼酒肆里喝喝酒，吃吃茶，尝一尝凡间新做的糕点。

这种时候，就常有眼睛不大好的客人前来同他们打招呼。每次见到他们两个相貌堂堂的成年男子，一定发自肺腑，诚心诚意地来上一句。

“兄台仪表堂堂，令弟也这般好看。就是不知兄台可已娶妻，我想给令弟说一门亲事。”

这种时候，陆念深就保持着良好的风度，面上笑而不语，心里将他的顶头上司狠狠唾骂了一遍。

保持着得体笑容的陆念深，费力很大的劲，才没让自己一筷子摔在听到这话，不怀好意地给他说亲的阁主脸上。

要点脸好吗？陆念深心想，要不是打不过顾九思，又不敢拆他的台，他一定狠狠吐槽。

“眼睛不好，一定要治。你们知道你们口中那个令弟活了多少个千万年吗？？”

但显然的是，他确实没胆，只好一筷子将盘里的糕点戳得七零八碎，心里愤愤，我还不到二十七，心上人早就有了，怎么就没人要需要说亲了？

顾九思虽然平日里行事极其不按章法，掌握着一项能在各种时候，以各种手段，将阁中所有除他之外的人气个死去活来，在阴阳两界翻来覆去地滚来滚去的手段。

可包括陆念深在内的阁中所有人，都承认顾九思是个真正的神，哪怕三界六道之中，甚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这些进阁之人，原都该是为祸天下，手上沾染数万生灵性命，活该被天雷劈到神魂俱灭的魔头。

他们之中，有人有神，有男有女，有妖魔，有鬼怪，各自在不同的时间里，掌握着天下的权柄。

又都因为失去了心尖上最重要的人，打算为祸天下，却在动手前，被突然出现的顾九思阻止。

每当他们聚在阁中，说起自己的经历时，都会感叹造化弄人。

活在天地之间多年，甚至有人原本就是神仙，却没有一个，真正相信过苍天有眼，顾及过天下苍生。

可偏偏就是在最后关头，有人站在苍生之前，将他们这些祸害挡在了外面。并且不仅没有凭着力量将他们碾压至死，而是给了他们一次又一次回到过去的机会。

不过在他跟着南言出过几次门，又同阁中其他人探讨一番后，有一个问题一直缠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曾散去。

陆念深心头的那个问题是，顾九思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天下神仙那么多，为什么只有他要跨越所有时空，拦下每一个将要为祸天下的人？

据某日酒桌之上，顾九思亲口所说，当年他生在众水汇聚之处的归墟，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地在世间游走了千万年，某日里嘴馋，偷吃了别人放在窗台上的一块桂花糕，从此欠下了神生大债，不得已而为之。

陆念之从袖中拿了张手帕，擦了擦方才吃过糕点的嘴角。

他陆念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直以来都是个瞎说鬼话，欺世盗名之徒，从来只有他忽悠别人，还没有别人忽悠他的。他八岁的时候撒得谎都比顾九思所说高明得多。

不说就不说，陆念深愤愤道，反正他们阁中所有人背着顾九思弄了一个调查委员会，早晚会知道的。

不过俗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举头三尺有神明。

陆念深想，他们阁主的秘密，就要露馅了。

秘密的最先发掘者，是调查委员会的三位主席之一，韩江。

南言阁位于的三界六道不接之处，是个不存在时间，不存在日月的地方。

阁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被顾九思从历朝历代带回去的。而韩江，则是他们所有人之中，最奇特的一位。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出生在他们所有人的未来。

据韩江所说，在陆念深那个时代的一千五百年后，天下几乎没有战争，没有人会法术，妖魔鬼怪成了话本里的图画，所有人都坐在一个叫做汽车的铁盒子里面，加上汽油，就能日行千里……

他描述天下日后的面貌时，阁中的凡人，很多都红了眼眶。那样的天下，曾是他们心心念念之人，付出性命，所期盼的东西，也是他们差点毁掉的东西……

韩江那个时代，凡人成为了天下的主宰，繁衍的繁荣昌盛。他的念头，也就稀奇古怪得多，调查委员会的名字和构建，就是他起的头。

而最开始露出的一点苗头，是顾九思身上有时会换上一身素净的像是道门的服饰。

说实在的，顾九思虽然行事风格教人万分难以接受，可在阻止任何人为祸天下这件事上，却从未有半分含糊。便是阁中已经招揽了那么多身兼伙计之职的客人，他依然每一次都身体力行。

但随着调查委员会建立的时间日渐增长，顾九思的那件素净衣裳，就成了率先被注意的对象。

阁中每一个人，都曾跟着顾九思去接过新人。而在他们停留在某一个朝代的那段时间里，偶尔有一天，南言身上那条紫色华服，就会莫名其妙变成素净的道门衣裳。

据阁中几位女性的可靠论述，道门虽爱穿素净衣裳，但素净到纯白的，还是少见。绝大多数朝代，都不曾用白布做过日常衣裳。

所以，一个论断，被韩江提出，他们的阁主顾九思，是在为人守丧，并且那个人，极有可能是某一朝代的道门中人。

这个论断，很快就在阁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上古众神之一的顾九思，会为一个会生老病死的凡人守丧？

哪怕人间将皇帝传得神乎其神，说他是天上的紫薇星下凡，可哪个神仙，有资格同上古大神比肩？

那时的南言阁，阵营对立严重，同意和不同意的人差点背着顾九思掐起来。

不过就在陆念深跟着众人摇摆不定的时候，事情很快就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们的阁主顾九思，在同他接人的时候，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