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伦先生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骑士应当如何去做他人生的选择。沉思半晌,他又补充道,现世的富足和灵魂的救赎,究竟哪一个是可以被放弃的。
米哈伊尔不得不在内心嘲笑他的迂腐,他根本不懂得做奴隶是种什么感受,当一个人把皮肉里的力气都使完,只为了免遭毒打就要从骨头渣子里挤出最后一点活命的力气时,他的精神也不可能因为僧侣轻飘飘的祈祷得到救赎。他想,那个奴隶只是僧侣增加向骑士的索取的道具罢了,如果是他,可不会把自己藏着的什么东西献给僧侣。
不过米哈伊尔敏锐地意识到,这样一个问题在商人之中一定会被轻视,只有那些既拥有土地又拥有奴隶的真正老爷才会把它当真去思考呢。高个子米伦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是借此在宣泄他的不满,他认为彼勒和安东过于唯利是图了,尽管这种形容词对这两个家伙不像指控,倒像是承认他们催债鬼身份的地狱委任状。
果然,安东先笑了起来,这个家伙深谙拍马的伎俩,懂得表现卑鄙来使更显要的人从道德困境中全身而退。这个又矮又敦实的人嘲笑起米伦先生,让他滚回修道院里去琢磨这样一个不会产生利润的问题,随后又讲起米伦先生因为精神恍惚而记错账的事情,警告他不要在算账的时候去思考这些无用之事,如果再丢掉本该赚到的钱,就要从他的例钱里毫不客气地扣除一部分。
“他倒像个真正的老板了,这头矮驴”。米哈伊尔想。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点点的愤世嫉俗,促使他既嘲讽迂腐的米伦,又觉得像安东这样的人是无可救药的混蛋。他看到高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起身,像是没有拿定主意是不是要离开酒桌。一宽一矮的两个快活身影又饮下不少酒,这一会儿正在桌上争辩一桩女人裤裆里的公案。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地位转换,在入夜之前,米哈伊尔刚刚送走了唯一愿意和他认真说话的杜布老头,还把藏起来的一点点钱给花掉了。他真正是一个无立锥之地的、孤独的奴隶,而那些人是富裕的自由人,是主人。但是当酒精把每个人都变成了只重复自己话语的孤独者,他们不再拥有发号施令的智能了,反倒现在米哈伊尔这个奴隶是清醒的,怀里还揣着一把铁镐头。
不少戏剧性的场面就是在这样的地位转换中发生的。于是,年轻的奴隶米哈伊尔轻轻起身,顺着高个子的脚步走过去,看到米伦先生正在不远的一丛长得格外高的野草旁小便。米哈伊尔不识字,但是直觉地懂得语言的力量。他站到高个子身旁,不出所料,尽管平常不允许奴隶和主人并肩站立,但米伦先生没有向奴隶挥来拳脚。
“我想,能解答骑士的问题的不是僧侣,而是奴隶。真正获得救赎的方法,不是去教堂里赎买自己的灵魂,而是去赎买拥有灵魂的奴隶的自由。”
少年奴隶这样说道。他知道高个子在看他,不过他没有看回去。
“愚笨的人不会因为是主子就变得聪明,和他们讨论智慧和道德是不可能的。您为什么不回去和他们再喝一些酒呢。”
随后,他提前一步说出了受轻视的米伦先生想说的话:
“先生,和这种杂碎在一起,怎么可能有所成就。”
随后,米哈伊尔走向饮宴之处的背后。主人已经喝醉了,他从火堆边寻到一块沾了炭灰的面包,自己撕下来吃了一口,苦味和焦香掺合在一块,他很喜欢这个味道。粮食进入胃的感觉让他的头脑又冷静了一点,他揣起剩下的面包,往奴隶该住的草窝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