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入驻吗?入驻后,就不可避免和政府部门要打很多交道。她本来是来B市参加学术会议,带着团队展示科技成果,谁知道,莫名其妙扯到公司问题上。
于是也就没听清楚蒋炽究竟说了什么。
直到魏源突然小声提醒她,时姜才反应过来,一群企业家转圈轮着,马上就要轮到他们赤江发言了。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踌躇和犹豫,把急得魏源赶紧压低声音劝:“Jo,B市政策形势真的不错,科技园区的地盘叫别的公司占一块可就少一块,我们绝对要把业务扩展到B市去,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机不可失,犹豫就会败北,我们得赶紧占领高地啊!”
等魏源像机关枪一样突突了一大堆,发言顺序已经轮到她跟前了。
时姜顿时脑中千万种思绪飘忽而过。
她想到很多事情。很多年前的,最近的。
想到她本应该是那么果决一个人,公司从学校产业基地孵化出来,一路走来,多少人要收购吞并,她都坚持下来了。
为了发展,她甚至可以出卖、丢弃自己的感情……可为什么到了现在,一旦事情遇到了蒋炽,她的处事原则就变了呢。
而这时,会议室安静了下来。
位于首座的男人隔着半个房间之远,微微转头朝她望来,眸色黑又沉,在静静等候。
时姜瞬间就知道,她当然不能拿公司的发展来意气用事。
垂了下眸,再次抬眼,面上已挂起了标准的笑容。
她笑着按开身前固定发言话筒:“蒋书记热情邀请,又为我们争取到诚意十足的政策倾斜,我谨代表赤江全体员工表态,当然愿意入驻。”
散会后,时姜匆匆离去,似乎一刻都不想在房间呆。
“时教授请等下。”但对方偏偏不让她如愿,一道清冷男声紧跟着响起。
毕竟是在人家主场,周围一圈企业家同行呢,她不好不给蒋炽面子。
时姜停下脚步,稳了稳心神,微笑着转身:“蒋书记有事吗?”
“没特别的事情。”对方神色坦荡又温和,仿若和她老朋友一般闲聊,“上次和时教授在T大分开,问问近况。时教授新收的入门弟子怎么样,可还满意?”
这矛头直接朝盛行渊而去了。时姜哪怕再没什么感觉,也被激得有些护崽子了:“年轻人嘛,自然更有活力些。有什么说什么,心事从来都是挂在脸上。”
旁边其他人听不出什么问题,只有他二人知道,时姜这简直就是在拐弯抹角地讽刺蒋炽了。
而对方神色一丝都没有波动,只唇间轻声捻着两个字:“年轻。”
“年轻就是好啊。”他笑道。
时姜跟着笑。
而周围其他企业家们一见领导这样,哪怕不明所以,也都附和地笑了起来。
一时间表面气氛和谐洽然,实际不知暗中涌动着多少暗流。
而笑着笑着,蒋炽突然停住,突兀地问了句:“时教授的公司,为什么叫那个名字?”
时姜心里突地一跳。她几乎有些装不下去了,收起些笑容,故作轻松地回问:“一个代号罢了。蒋书记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蒋炽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每个公司诞生,都是有些非常值得一提的故事的。尤其是您这样独角兽企业,时教授作为创始人,我想,应该能和我们讲讲里面渊源。”
话语咄咄,目光灼灼。
时姜唇边弧度几乎都要僵了。
果然,她就知道,这人肯定要问!
高中时,时姜每天英语早读都能很快背完老师布置的单词,离下课还早,她无聊之际,就经常看些乱七八糟的杂志。
蒋炽那时刚转来狮河一高,坐在她后桌,观察了她数日之后,在一个早读,突然问:“你在看什么?”
时姜特别投入,眼都舍不得挪开:“看人物采访。”
然后侧过身,掰着书皮封面人物给他看,是个西装抱臂的老外,“看这些企业家怎么开公司,挺有意思的。”
蒋炽想了想,问她:“以后想创业?”
时姜讶异放下书:“你是第一个不认为我看这个是为了积累作文素材的人。”
蒋炽:“……”
然后就听见对面女生大言不惭承认:“是的。”
耳边被此起彼伏的英文单词充斥,叽哩哇啦,有些就是学生在扯着嗓子胡念。
喧闹中,蒋炽又问:“为什么想创业?”
时姜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铜臭的热爱,发自肺腑地说:“当然是因为钱多。”
然后摇头晃脑地感慨,“曾经有一份大好的创业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却没有珍惜……不,我试图珍惜,但是被我奶奶给打跑了。”
后排常以翔是知道内情的,立刻嗤笑:“得了吧,你那能叫创业?顶多称之为个体户。”
时姜啧道:“年轻人啊不要好高骛远。不从个体户干起,又怎能未来创造上亿的市值。不在底层摸爬滚打过,又怎能轻易达到高处的风光。所谓脚踏实地,……”她说着说着,就拐到了上周背的议论文句子上。
“唉唉唉打住打住!”
常以翔捂住耳朵,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这回我不求你尊重我了,但求你尊重一下现在是英语课,你却在这背语文?”
片刻后,“唉——”
前面女生长叹一口气,顿时高深莫测起来,她背过身,重新竖起杂志,一副不愿与其论之的模样,“行叭,不和你讲了,我的处境和顾虑,你是不会懂的。”
常以翔当然不懂。他当下最要紧的任务是死磕那些英语单词。
他急着超越时姜进度,却越急越背不出来,在挠落一桌头皮屑之后,非常怀疑人生地朝时姜看了好几眼,跑过去,要求提前替老师检查她一遍。
结果发现时姜半个都没错之后,又万念俱灰地回来,更加怀疑人生了。
再到后来,时姜和蒋炽更加熟悉之后,有日上晚自习,时姜趁着常以翔不在,偷偷转到后桌,冲蒋炽说悄悄话:“我想到了!我以后创立公司,就叫这个名字。”
说着递给他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赤江”二字。
蒋炽放下笔,问她:“为什么取什么名字?”
时姜脸颊有些红:“没有为什么。”一向伶牙俐齿,此刻竟结巴了起来,“我刚才翻文言文,突然就翻到了诗经楚辞什么的,然后里面挑了俩字,就觉得好听,还有文化。”
蒋炽目光还落在那纸上,突然就笑了。
时姜被他这笑容,笑得心里有些忐忑。略微不安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蛮可笑,在这儿痴心妄想。”
她双臂交叠放在后桌桌沿儿上,歪着头趴下,“常以翔整天说我白日做梦。”
“不会。”
男生嗓音还是一如既往清冷低沉,但不知为何,时姜听出了其中淡淡笑意,让人心安,又充满鼓励和力量。
“我当然相信你。你一定会成功,我等着未来你的公司上市。”
……
十一年过去,她成功了。她成功创办了赤江科技有限公司,将它从零培育为一个融资过亿元美金的独角兽企业。
但是,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故事,倒真的没有。”身着红裙的女人淡笑着,轻声说。
她气质从容优雅,一切都是那么得体,如果能忽略掉她眸底情绪的话:“我只是,想不出来别的名字罢了。我是理科思维,语文学得不好,灵感匮乏,你知道的。团队里都是我这种德行的,想了一个又一个,都被占用注册了。正好这个没有,就干脆拿来用了。”
时姜似是很惋惜地歉意道,“所以,恐怕要让蒋书记您失望了。赤江确实是没有故事的。”
对面男人似乎背僵硬了一下。
蒋炽微低下头,极轻地呵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赤,江,”他一字一字咬着读出来,然后弯了唇,笑意却没达眼底,称赞道。“——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