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喜欢一个人就像馋嘴,忍一忍,就过去了。 林蔷参考和对比了不少适用于舞台的青衣和花旦装束。她最初的想法是青衣用淡青色做底色,而花旦用正红色,版型分为连衣裙和上下分体的套装两种,花旦的套装上衣是下摆微微开叉A版型的褶子裙,而青衣上身为长衫,下衣遮盖到脚面。 尽管敲定了大致方向,林蔷也给叶凛看了草图,但具体运用什么元素、怎样利用细节给成衣完善细节,添枝加叶,都需要反复推敲。 林蔷窝在工作室画图,除了外卖送餐和跑洗手间这些生存的基本需求,她几乎足不出户,也不与人交谈,整个人仿佛沉浸在真空里,对周围的人和事视而不见。如果仔细看过去,眼角眉梢还隐隐透出一丝丝杀气。 她觉得眼睛有点干涩,闭了闭眼,关了电脑,握着笔在纸上反复修改,线条自然流畅,如果是用作时装设计,可以算是佳作了。然而之于她自己而言,桌上几十张堆叠的废稿在无声地表示设计者的不满意。 始终少了那么一点点浓墨重彩的韵味。 那是属于国粹独有的、徜徉于岁月里,历经数百年,虽有不同变种,却长盛不绝的韵味。生旦净末粉墨登场,令人目眩神迷,唱腔或苍凉或悠远,却仿佛可以穿越时空,不绝如缕。 她甚至怀疑自己能力不够,做不出与之匹配的设计。 叶凛敲了敲设计室的门,林蔷充耳不闻,直到叶凛走到她身边,她才有所察觉。她抬眼见是叶凛,立马双手覆上画纸捂住。 叶凛挑了挑眉:“怎么,还不给人看了?” 林蔷朝他歪歪头,无辜的眨巴着一对大眼睛:“不不不,师父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自己都觉得不够完美、不够好的东西,就不要给师父看了。这种感觉师父你一定懂的吧,有时候还没完稿给人看,就像是脱光了见人一样,好羞耻的!” 叶凛听她描述,刚落下的眉峰又勾了起来:“可是你都看过我的了。” “……” 林蔷脑袋里仿佛有一个走了很长时间的时钟,齿轮卡了一下,才恢复了正常。 她慢慢反应过来,叶凛指的是前几天早上自己冒昧围观了他裸|体的那一幕,竟然脸色微微泛红。 叶凛却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责难她的意思,反而继续了刚才的话题:“京剧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问得一针见血,直戳要害。林蔷对京剧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和喜欢,但正因为也没有到了如指掌、信手拈来的地步,你问她为什么喜欢,她会告诉你,喜欢哪需要什么理由。 因此做起设计来,千头万绪,什么都想往里塞,才有了那么多形态各异,却没有一个最满意的画稿。 叶凛:“嗯……那我们换个问法,你为什么会选取这两个角色呢?” 林蔷这回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角色特征吧?” 叶凛:“我对京剧其实不是太了解,但我听说,每件衣服都与角色和人物的个性相匹配,花旦走的是大家闺秀的精致,青衣走的是小家碧玉的柔美。” “我觉得……大致可以这样改一下。” 林蔷捂着画纸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了,叶凛的视线落在画纸上。 他站去她身后,握着林蔷的手在纸上就着她的草图稍作修饰,笔下拉出一条优雅华美的弧度。 这样暧昧的姿势、亲密的姿势,令林蔷呼吸一滞。 她的后背贴在他的前胸,几乎能通过相贴的肌肤感受到他的心跳。男性荷尔蒙在不大的空间荡漾开来,于俯仰之间清晰、准确地击中了她。心头微微一跳,仿佛涟漪随风起,彀纹荡漾,风过去后良久,才归于平静。 叶凛对林蔷的感受犹不自知,他只是专注地作着笔下文章,在林蔷耳边问到:“你觉得呢?” 唇瓣距离耳廓并不近,叶凛看起来心无旁骛,但林蔷做贼心虚,觉得他的声音尽在咫尺,且充满了诱惑,她简直恶从单边生,想要转身就地生扑。 “林蔷?” 叶凛提高了音量,听起来少了点耐心,多了几分严肃。 但正是这样的音量,将林蔷从令人沉溺的暧昧中清醒过来。她这才发现掌心微微出了一层薄汗。 算了算了,要冷静、要克制,现在的喜欢未必就是真的喜欢,不可以因为一时冲动而断送这一段师徒情谊。林蔷在心里劝说自己,喜欢一个人就像馋嘴,忍一忍,就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叶凛对自己的干扰太强,还是因为几天的高强度的设计工作产生了视觉疲劳,她看着叶凛改动后的线条,心里竟然毫无波动。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只好实话实说:“我没什么感觉……让我再琢磨琢磨吧?” 叶凛并不急于下结论,甚至温和地摸了摸她头顶的发丝:“那你再想想。” 傍晚六点半,工作室下班,大家纷纷离开工位,叶凛走进林蔷的设计室,拿出两张票,搁在工作台上:“走,听戏去。” 林蔷看了一眼票,是当晚上海京剧院的票,演的是《贵妃醉酒》。 她不在乎叶凛是怎么在没有预定的情况下拿到VIP座位票的,反正他一直都神通广大,区区两张票更是手到擒来。 她只是觉得这个相处的节奏实在是太像谈恋爱了。 叶凛是心如止水了,可她没有叶凛这样的定力,如果他再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考验她,她恐怕自己要绷不住了。 她看着叶凛:“我不想去,今天有点累了,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精致的妆容也无法全部遮掩面色的憔悴,叶凛深深看了她一眼,继而举重若轻地劝道:“票都买好了,你就当是去放松的。温故而知心,你今天看,跟从前看,感觉一定不一样。” 林蔷还想说什么,被叶凛半拖半拽着去了剧院。 舞台上,生、旦、净、丑轮番上场,不同角色唱腔飞扬,脚步或铿锵或轻盈,华美的服饰在台上衣袖翻飞,一唱一和皆是图景。 叶凛其实对戏里演的什么看得不是很懂,他频频回头,对着林蔷,将不明白的地方一一发问:这是哪个角色,这个动作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这戏文唱的是什么意思? 说着不来的林蔷,一进了剧院,看得比叶凛投入得多。 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的表演和交错杂乱的声线,很快将她带到了一个锣鼓喧天、五光十色的世界。 无奈叶凛频频发问,林蔷被打断几次,耐着性子压低声音向他解释。 邻座终于有人被他们打扰到,低吼着发作:“安静点好吗!你们不听别人还要听呢!什么素质?” 林蔷瞅了一眼那人,一个白眼恨不得翻出天际。还是叶凛脾气好,摁住林蔷的肩膀,朝人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啊,我们注意着点。” 叶凛于是不问了。 林蔷的世界安静了。 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飘扬在剧院的上空,抑扬顿挫的唱腔、发自肺腑的音节,字正腔圆地滚过喉腔,仿佛漂洋过海,穿越岁月,最终抵达每一位听众的心灵深处。 即便是叶凛这样的外行,沉下心来,去静静倾听,也会被它打动。 中国的京剧、西方的歌剧,都有这种魔力,即便不听唱词,光凭借声音,也能感受到厚积薄发、穿云裂石的力量。 戏演完了,观众纷纷起身散场,叶凛打算起身,发现林蔷无动于衷,心想她会不会是被感动得不愿离场,于是转过头去看她。 她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闭着眼睛头歪向一遍,又浓又密的睫毛垂下来,覆盖在眼皮上,竟然是睡着了。 叶凛忍不住失笑,也难为她,在这样的环境还睡得着。 叶凛作弄心起,渗出拇指与食指,捏住林蔷的鼻尖。 她呼吸不畅,意识模糊间用力拍开了叶凛的手,然后才渐渐转醒。 叶凛的手背被林蔷打得有点疼,这才觉得好像有点为老不尊,他从前没有拜师学艺过,林蔷也是他的第一个徒弟,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这种举动是不是不够庄重? 好在林蔷刚睡醒,人还有点犯迷糊,脑子跟不上肢体的反应速度,并没有往叶凛头上想。 她睡眼朦胧地环顾四周,过了三秒钟才认清了所处的环境,明白过来自己还在剧院,有些不好意思地捂脸做羞愧状:“对不起啊……辜负师父的一番好意。” 叶凛倒是无所谓:“也没什么,本来就是我硬拉你来得,戏听完了,回去吧!” 林蔷点点头:“好。” 林蔷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叶凛难得地发扬了一回绅士风度,驱车送她回去。 林蔷全程靠在椅背,视线飘忽:“我大概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感觉了!” 叶凛手握方向盘,视线平视前方:“好,那我等你的设计。” 林蔷:“师父你都不问问我的想法?不问问我打算做什么样的修改?” 叶凛:“我相信你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