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三少彻底清醒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 因为道路泥泞,马车的速度减慢了不少,所以他们错过了宿头。 在他睁眼的刹那,入眼所见的,是她沉睡的容颜。 解玲珑似乎睡得很沉,脸上有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可因为天色的原因,让人看不真切,而她略显急促的呼吸更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温热。 柳三少迅速地坐起身,伸手探上她的额头,掌心灼烫的温度让他眉心骤拢。修长的手臂正探上她的腰际,一道沙哑的轻音随之在他的耳畔响起。 “你醒了?”她微睁着眼眸,本就空茫的目光在似醒非醒间而更显朦胧。 “嗯。”他一怔,环在她腰际的手悄然收紧。 柳三少微低下头,看到自己只穿着内衫,随即松开环在她身上的手,弯着腰走至一侧。他正欲提起自己的外袍,一个古铜色的面具倏地映入他的眼中。 下意识地回身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无异,他才恍然想起她看不见,这才放心地将那古铜色的面具收入怀中,同时闷闷地说道:“你这女人,自己得了风寒也不知,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风寒?”她自言自语道。 轻浅中带了些困惑的声音,或许是因意识尚未全然清醒,听来有些委屈和无措。 柳三少浑身一颤,心想她定是烧迷糊了。 他快速转身回到她的身前,抽出一张毯子,动作麻利地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在她迷糊的神色中,抱起她飞身而出。 车外的路边上,车夫清伯正烤着野味。 见他们出来,刚要打招呼,柳三少就已抱着解玲珑消失在黑夜之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站起身,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头。 他们离开的速度太快,清伯根本未看清柳三少的样子,当另一道黑影飞掠而至,掀开车帘并隔空取走解玲珑的帷帽时,清伯方惊觉不妙。 不好,小姐这是被人劫走了啊! 夜里寒潮再次过境,细雨亦接踵而至,雨水自屋檐上如帘般向下垂落,更打湿了满院的郁郁绿意。 暗沉沉的天幕下,稀疏的烛光微染晕黄。 一间客栈的二楼客房内,解玲珑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地发出轻吟声,原本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早就被她一脚蹬落于地。 当柳三少端着药碗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令人瞠目结舌的情景。 他忙将药碗置于一侧,拾起地上的被子将她重新裹住。 可接下来的事情,彻底让他犯了难。 解玲珑的确感染了风寒,而且烧得厉害,药都还未入口,她就皱着脸,一脸嫌弃地推开。 若说之前柳三少还心存疑虑的话,那么此刻的他,已可以十足十地肯定她的身份。 这生病不肯吃药的性子,简直没有一丝的改变。 脑海里忽地闪过她曾经不肯喝药而向他耍赖、撒娇时的一幕,他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在她烧得分外殷红的唇上,随即迅速且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他咳了咳,再次扫了闭着眼哼唧的她一眼。 既然软的不行,那只能来硬的了。 他单手扣住她的下颚,端起药碗,直接朝她的嘴里灌,见她咕噜噜地挣扎得厉害,更有眼泪从眼角流下,他心下不禁一软,诱哄道:“女人,乖乖将药喝了,喝了就给你亲亲。” 这句话就像是一剂镇定良方,她果然变得乖巧听话。 看着她皱着眉将药全部喝完后,他终于松了口气,可不待他将药碗放下,他的衣襟就被她一把拽住。 “亲亲,亲亲就不苦了。”她闭着眼向他凑近些许,脸上的笑竟显得贼兮兮的。 作为龙门鬼市的龙女,“寻花问柳”的花主,神秘的玲珑岛岛主,她这个模样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指不定会闹出怎样的轩然大波。 好在柳三少早已见识多次,倒也还算镇静。 他定定地看着她嘟起的红唇,眼底滑过一丝异样的深沉灼热。 忍下脸上的燥意,他缓缓倾身。 一抹柔软而又异样温热的触感从唇上传来时,他顿觉有股电流从上而下,瞬间席卷过他的全身。 柳三少慌乱抬眸,却恰好撞上一对湛蓝的眸子。 震惊之下,他猛地起身向后退去,手中的药碗应声而裂,碎了一地,几块碎片还在地面滋溜溜地滚了好半晌方彻底停下。 “呃,你……” 明明是她要求的,可为什么他还会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解玲珑面无表情地坐着,无喜无怒。 眸光闪烁间,他脸上的尴尬像是幻影般瞬间消失无踪,人亦赶紧上前几步,讨好似地问道:“怎么样,还难受么?” 他话还未完,却见她忽地合眼,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柳三少顿时一惊,慌乱伸手探她的鼻息,发现她只是睡着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替她盖好被子,再整个人瘫倒在她的身侧。 简直比练功还累! 窗外的雨声逐渐减弱,最后只剩下雨滴从屋檐上滴落的声音。 在柳三少也开始昏昏欲睡时,一道暗影陡地自窗外跃入,被雨淋透的长袍在木板上留下一连串的水渍。 懒懒地坐起身,柳三少看向来人,眼里没有半分惊异。 顾凌云坐在方木桌侧,手中还拿着解玲珑的帷帽。 两个大男人就这样毫不掩饰地互相打量起对方,一种无声的硝烟在屋内逐渐蔓延,不仅如此,他们二人甚至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在屋内静坐了一夜,相对无言。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顾凌云方悄然隐去,留下了解玲珑的那顶帷帽。 冷魅?果然够冷! 柳三少伸了伸懒腰又打了哈欠,随后直接躺倒在解玲珑的身侧,开始补眠。 天色大亮时,万里无云,天边现出一道长虹。 解玲珑轻轻地敲了敲头,挣扎着坐起身,整个人虚软无力,发麻的舌苔更是苦不堪言。 她闭着眼,四处摸索了一阵…… 在柳三少一手端着药碗另一手端着煲好的瘦肉粥推门而入时,解玲珑正站在客房中央,湛蓝色的眼眸虽然无法看见,却仍透着一抹防备之色,只不过他并未错过方才在她脸上转瞬即逝的茫然和无措。 “你这女人,可算是醒了。” 他将药和粥都放置在木桌上,开始对着她唠叨起来,说自己是怎么怎么冒着大雨将她带到客栈,还给她请了大夫,又如何如何替她煎药,只是说到喂药时,他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一张俊脸透着诡异的红色。 解玲珑走至他身侧,略显苍白的脸上却漾着一抹浅笑。 柳三少这才摸了摸鼻头,低低地咕哝了一声,将她牵至桌边坐下,细心地将一切都安置妥当,再替她盛好瘦肉粥。 “来,先喝点粥,尝尝口味如何。”他将瘦肉粥吹凉了再喂入她的口中,见她咀嚼了两下便吞下后,立刻谄媚地询问:“怎么样,好吃吧?” 其实解玲珑发麻的舌苔现在是尝不出任何味道的,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方想开口说话,他又一次将盛了粥的调羹送至她的唇前。 她本想说她可以自己吃,可又不忍破坏他高昂的兴致,只好将未尽的话又重新吞了回去,事实上,她也十分享受他这般贴心的伺候,一股暖意渐渐地包裹住她的心口,就连口中原有的苦涩味道也变淡了。 曾经的他,可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 “这粥……是你做的?”不然为何这么开心。 “那是,也不看看小爷我是谁?”他轻哼一声,黑眸中淌溺着几分得意。 她浅浅一笑,不再说话。 喝完粥休息了片刻,柳三少又将药碗送入她的掌心。 他的眼里莫名地含了丝期待,可见她慢慢地将碗中黑乎乎的药一口一口地饮尽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浮上他的心头。 今日是他们所在这个小镇的集日,街道上热闹非凡。 柳三少看她恢复了些精神,便带着她出了客栈,在集市上闲逛了起来。 解玲珑还是原来的着装,黑色的长裙,黑色的帷帽,除了露出一双白皙的手掌之外,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这个镇地处偏僻,镇上的人也多淳朴。 他们见解玲珑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虽然好奇,但也没人敢上前瞧个仔细。 街上的人很多,但解玲珑却没有丝不安的感觉。 她微垂下头,缓缓睁眼,凭着感觉在黑暗中寻找着方向,仿佛这样就能看见她和他两手交握在一起的样子。 四周人声鼎沸,她的心却很静。 柳三少带着她正逛得不亦乐乎之时,掌心中的小手却忽地一紧,脚步也随之停下。 解玲珑虽然无法视物,但是五感却很好。 她虽未明说,柳三少便已心神领会,同一瞬间,一道耀眼的寒芒陡地出现他的余光中。 这样的小镇,很少会有江湖中人光顾。 他凝了凝眸,不动声色地牵着解玲珑向人群密集的地方而去。 一位躲在暗处的杀手许是看出了他的意图,猛地大喝一声,提刀向他的身右侧直劈而下。 这位杀手一出现,又有不少人手持兵刃,相继窜出。 街道上的那群百姓哪见过这么恐怖的阵仗,顿时一窝蜂地逃离,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解玲珑道:“你有得罪过什么人么?” “谁敢找小爷晦气?”柳三少一听,意有所指地瞥了她一眼,“八成是冲你来的。” 就她那花主之位,前几天不还有人抢来着? 解玲珑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心思百转间,一道亮光陡地冲开层层的迷雾,让她的思绪一片清明。 “难道是他?”她不禁苦涩一笑。 柳三少低头看向她,问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