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宝钗已有金玉良缘的意思,到底湘云尚未开窍,且宝玉日日往学里去读书不在家,故虽黛玉暗搓搓地盼着看戏,宝钗、湘云之间仍是相安无事。 这日忽听得秦钟在学里让人给打了,又听说贾母派人将他送回家去,众姐妹便有些疑心。秦钟自打和宝玉一同上学起,便是住在贾府的,怎么受了伤反被送走了?去问宝玉,宝玉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缘由。黛玉见宝玉并未受伤,便自离去,留宝钗、湘云在宝玉房里嘘寒问暖。 回房后黛玉这里便有婆子来报讯,只说叫姑娘千万远着些秦小爷。黛玉要细问,那婆子便道:“这话原不该说给姑娘听,那位秦小公子先时在老太太屋里就敢跟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儿拉拉扯扯,在学里更是有些不干不净的事儿,外头的浑话我也不敢回姑娘,姑娘只千万小心着些才好。”黛玉一听便猜着是说宝玉与秦钟的基情了,当下便皱起眉来,不再问了。 次日又有人来回说东府小蓉大奶奶身上不大好,凤姐便邀了黛玉一同去瞧瞧,黛玉本不愿去,因想起原文中林如海是与秦可卿前后脚死了的,便要去看看她这病到底如何,故午后便随凤姐到了宁府。见了秦可卿,也只是面色苍白些,并瞧不出什么来,只说是为秦钟的事儿生了气,才觉得不舒坦。黛玉在一旁听了一堆脉案药方的话,便跟着凤姐回了。晚间想了又想,还是不放心,命紫鹃等人伺候笔墨要给林如海写信。 信才写了一半儿,就听得门外说林珏回来了,黛玉忙放下笔往外瞧,门口林珏已掀了帘子进来,见她桌上书信,便奇道:“前日才给父亲去了信,今儿怎么又写?”黛玉没法实说,只道:“我就想爹了,难道不行?”林珏忙笑道:“当然行,我也想爹了,姐姐也给我铺张信纸,让我写一封。”黛玉瞪他一眼,伸手取了信纸过来,于是姐弟二人便一处写信。 因黛玉说起今日去瞧秦可卿的病,又让林珏少跟宝玉秦钟在一处,林珏便道:“我倒还好,姐姐才要离那府里远些。”黛玉便问他:“这是为何?可是你在外头听说什么了?”林珏正要答话,旁边钟嬷嬷上前道:“老奴也正要说呢,姑娘往后还是莫要去东府了,那小蓉大奶奶的病有些蹊跷。” 黛玉听说,便使了紫鹃等丫头出去望风,钟嬷嬷才继续道:“老奴今日瞧着,小蓉大奶奶的身段步态,八成是有喜了,可偏偏大夫诊出喜来她却不信,还要另找大夫来把脉,这可不成道理。那边府里早有些风言风语,不好说给姑娘知道,姑娘只细想想,传宗接代这样的喜事,如何能不承认,反咬定了说不是?” 黛玉是自原文中知道贾珍与秦可卿有染的,听了这话心下大惊,忙问道:“嬷嬷的意思是,果真是喜脉,她也不能生出来?”钟嬷嬷道:“是了,姑娘机敏,老奴忖度着,只怕那边要另找个可靠的大夫,开一副打胎药来。” 黛玉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秦可卿不过二十左右就一病死了,先前早有她与贾珍的传言,她仍活得好好的,可见并非因私情败露自缢,而是因被迫打胎才萌生死志。 这边黛玉心中感慨,林珏却道:“我并非因为这个不让姐姐过去。”黛玉奇道:“那又是为了什么?”林珏道:“姐姐先时说那秦氏身世有蹊跷,我便叫人去查了,这里头确实牵扯了不少旧事。” 黛玉的确早有怀疑,贾蓉是宁府长孙,又是贾珍独子,论理说至少也该娶个王熙凤这样家世的正妻。秦可卿不过是抱养来的女儿,秦家也只区区一个营缮郎的小官,如何能攀上这样一门好亲?且秦可卿那通身的气派,与贾珍的私情都人尽皆知了还能活得潇洒自在,可不像是寒门小户人家能养出来的女孩儿。 这边林珏先向钟嬷嬷问道:“嬷嬷这几年教导照料我姐弟二人,将来也是我们奉养嬷嬷,既不是外人,我也不瞒着您。您今日同姐姐过去,没觉得秦氏那里有什么不对?”钟嬷嬷细细回想,半晌方道:“她那房里,好些陈设摆件颇有些不对,像是逾制了的。”林珏道:“这就是了,嬷嬷在宫中多年,可知她的布置陈设是什么规制?”钟嬷嬷便道:“老奴看着,应是郡主的规格。” 说到这里,黛玉已听出林珏的意思,钟嬷嬷亦想明白了,忙掩了嘴,快步往门口去,掀了帘子瞧门口没人,紫鹃等远远地在院门处望风,方回来说道:“小爷您也谨慎些,这样的话心照不宣便罢了,如何能说出来?”林珏道:“姐姐是您一手教出来的,您纵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姐姐?这院里的话传不出去就是了。” 黛玉这时才道:“怪不得先前听说和秦氏一同抱养的男孩儿死了,若真是那位的儿子,确实是活不下来。”钟嬷嬷也叹道:“当年太子坏事被废便自尽了,虽上皇追封他为义忠亲王,其余众王如何能容得下嫡支血脉?今上且不说,忠顺王向来不服这位长兄,甄贵太妃又得宠,便是他下了手,上皇也未必会将他怎么着。如今看来,亏得秦氏是个女孩儿,才逃过一劫。” 林珏道:“正是这话。东府也算是重情义了,到底为废太子保下了一个女儿。只是当年宁国公身为京营节度使,掌京畿卫戍,竟敢在皇子中站队,到底犯了大忌,纵那边敬老爷自请出家,形如流放,珍大哥哥还是同齐国公、治国公两家一样只袭了三品将军。现不过是因上皇待老臣有些心软罢了,一旦上皇驾崩,只怕今上便要同这几家算账。如今与那边府里,宁可远着些好。”又叹道:“还是外祖父有手腕,宁公犯下这等大罪,他身为亲堂弟竟能全身而退,到去时还能叫上皇记得他的忠心,给二舅舅授了官,真真是能人。” 黛玉见林珏说起来头头是道,颇有大人样子,便笑道:“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弟弟如今竟这样出息了。”林珏笑道:“既知道我有了出息,姐姐可别再像养花儿一样养着我了。外面的事我能应付的了,宝玉秦钟那些破事儿我也知道,姐姐往后不必在外祖母面前太过坚持,别寒了她老人家的心,宝玉哥哥带不坏我的。” 黛玉听了这话不由笑道:“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就不能谦虚点儿。过几个月出了孝应酬就多了,你可长点儿心,别不拿人家当回事,到底防人之心不可无。”林珏点头道:“可不是,如今江南形势越发紧张,姐姐也要小心,除服后内宅也免不了应酬,只盼明年年初任期满时,父亲能了结此事,调回京来才好。” 林珏一说形势紧张,又将黛玉的担忧之情勾了出来,惦记起林如海的安危。林珏见自己说错了话,忙安慰黛玉道:“姐姐不必担心,父亲只在你面前慈和罢了,对那些盐商可不手软。那些投了甄家、为忠顺王敛财的盐商,如今正与父亲扶植的几家打擂台呢,竞相压价,可咱们的盐是晒出来的,本就价廉,他们的盐却是煮出来的,如今亏了个底儿朝天,撑不了多少时日。” 黛玉忧心道:“越是这样,越怕他们走投无路,狗急跳墙。父亲一个人在那里,我怎能不担心?便是你往后出门也要小心些,千万多带点儿人。”林珏见黛玉着实担忧,便扶她坐下,握着她的手道:“父亲身边并非无人,上月泽叔已带人往淮扬去了,姐姐是知道的。且我先前在族叔府上见了恪靖郡王,他也说要派亲卫过去保护父亲的安危,姐姐只放心便是。”又向钟嬷嬷道:“王爷说了,改日要来瞧您。” 钟嬷嬷叹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小王爷还未忘了老奴啊。”因见黛玉面露疑色,便向她解释道:“老奴当年在宫里便是伺候小王爷的母妃,娘娘因难产去了,小王爷便归了如今太后名下,与今上虽年岁差得远,却实如亲兄弟一般。小王爷现尚未出宫开府,哪有亲卫?必是圣上派的人,姑娘确实不需忧心了。” 林珏也帮腔道:“就是就是,再说父亲难道是任人宰割的?姐姐不看别的,只看你我二人平日行事便知,父亲定也不是好拿捏的。横渠先生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今不说为圣上分忧,只说若真能借势将盐价压下来,让家家户户都吃得起盐,那便是造福万民的大功德,父亲必要做成的,怎么肯轻易舍了性命?姐姐只管放宽心,到明年年初便尘埃落定了。” 话虽这样说,黛玉心里仍是忐忑不安,思来想去,最终将女萝赠她的翠环装到小荷包里,随信捎给了林如海,叮嘱他随身携带,只望女萝当日所说“可保不受诸邪所侵”的话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