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许亭晚小跑到他身前,气喘吁吁地站定后,顺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后,唤。 李胤之微微颔首,提脚往马车行去。 上车前,他对车夫吩咐:“去城外。” 因为昨天晚上忆起了旧事,所以许亭晚睡得并不好。 此刻坐在车上,她耷拉着脑袋,几番挣扎后,到底靠在车壁上,浅眠过去。 马车一路颠簸,她竟是睡得意外安稳。 等她醒来的时候,马车恰恰停在了城外。 她随李胤之下车,一眼望去,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是因南方洪涝,而不得不背井离乡的流民。 露宿于此,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不少人饿死在这里,尸体堆积成山,恶臭阵阵,引来虫蝇无数。 那气味刺入鼻中,勾起胃里的排山倒海,让从未见过这种场景的许亭晚险些呕了出来。 旁侧的李胤之察觉到她的不适,微一蹙眉后,便止了她跟上的脚步:“你在这里等着,本王和荣埕过去便是。” 许亭晚颔首应是,就站在原地,看他二人渐行到那人群中。 李胤之的身上还穿着朝服,深蓝色九蟒金龙腾云袍加身,革带束腰,愈显他身形颀长利落,清贵雍容。 他负手行在那群难民中间,当真是高高在上的皇室贵胄,初升的朝阳般,熠熠夺目。 难民们察觉他的身份尊贵,纷纷向他扑来,哀泣道:“大人,救救我们罢!救救我们罢!” 李胤之垂眼看着他们,眸中神色沉沉,几分悲悯。 可是沉默良久,他也没有对他们进行任何的施舍。 到最后,他竟是转过身去,决然离开。 他的出现和离开,对流民而言就像是暗夜里的微弱灯火燃起又熄灭,希望破灭之后,绝望且愤怒。 饿死是死,冲撞了贵人也是死。 这些人毫不犹疑地选择了第二条路。 “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从来都不管我们这些平民的死活!凭什么你们在这京城中肆意快活,就该是我们受苦受罪!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活在世上就是祸害,今天,你就跟我们一起下地狱罢!”恼怒的流民愤然出声,说着,就捋了袖子要对李胤之下手。 随同李胤之来的,就只有荣埕一人。 如今他们二人陷在其中,真正的敌众我寡。 不远处的许亭晚看着李胤之他们被难民们步步逼近,不由得心头一紧,慌了起来。 她连忙登上马车,对车夫亟亟说道:“我们快去接应王爷!” 车夫闻言,扬鞭驱马而去。 成王府的骏马向来是名品,疾行若风,匕首利刃般刺入人群,迫使流民们不得不退避两侧。 而李胤之的身形也逐渐在人群中显现。 许亭晚看着那道颀长身影,庆幸他安好的同时,忙是大呼出声:“王爷!” 话音落下的刹那,便有风逆行而来。 那风来的急,许亭晚猝不及防,险些就被逼的从车上跌了下去。 幸而飞身上车的李胤之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了她腰肢,稳稳托住了她,才使得她免于摔下。 紧跟其后的荣埕看着这一幕,略是一惊。 许亭晚惊魂未定,手软软地搭在李胤之的肩上,气喘吁吁。 李胤之扶她坐到车内,而后撩起开凿在一侧的车帘,看着外面那些惊慌失措又愤懑不已的流民,眸底的神色幽邃暗沉。 一路沉默无言。 回到了府中,李胤之趁许亭晚去煮茶的功夫,对荣埕低声吩咐:“今日朝堂上,太子请命去安置那些流民,恐怕是要做些什么手脚,这些日子,你就去盯着东宫的动静,一有变故,立即禀报。另外,着人便装过去,帮扶那些流民,谨记,莫要暴露身份。” 父皇忌惮他,太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根本就不能在明面上帮助那些人,只有硬了心肠,才能让父皇对他放下警惕。 荣埕抱拳领命:“是。” 可就在他将要起身离开时,他骤然停了动作,眉头紧蹙,瞥向李胤之的眼神似有几分犹疑。 李胤之看出了端倪,眉梢微挑,道:“有什么事,直说罢。” 荣埕愣了愣,答道:“属下觉得,王爷对许庭,太过在意了些。” 他犹然记得,方才在马车上的惊险一幕。 王爷那时刚刚上车,尚未站稳便出手去救许庭,也是将他自己置于险地。 明明还有他紧跟其后,他出手也能救下许庭。 可为什么王爷……还是要冒险去救呢? 他掀眸看向李胤之,只见他凝眉垂眸,眼睫覆下的阴翳掩了他眸中神色,更是晦暗难明。 良久,李胤之总算出声:“她身份特殊,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话音落下,他轻轻挥手,又吩咐道:“退下罢。” 主子的事情,荣埕自然没有道理多问,得他命令后,就躬身退了出去。 在门口的时候,他恰巧撞上煮好茶回来的许亭晚。 因为他走的急,险些就和她迎面撞上。 幸好练武之人向来反应快,他一闪身,就和她险险避过。 许亭晚受惊地拿稳了托盘,歉疚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看来的目光也是软软的。 荣埕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红地挠挠头,就连忙走开。 屋内还有李胤之等她,所以许亭晚一愣之后,就捧着托盘向他走去。 茶是浓茶,以醒脑提神。 李胤之浅酌几口后,便折身去了书架后。 许亭晚拿了掸子,绕到书架的另一边去收拾。 她顾忌着他在,动作总是很轻,以往李胤之专注看书时,并未将那轻微响动听在耳中。 可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那声音无处不在,轻轻摩挲在他的耳畔,钻到他心里,撩拨他心弦,教他无论如何也定不下心神来。 李胤之压下心底的那股烦躁,紧抿唇线向那声源处看去。 书架上零散放着一些书,透过缝隙看过去,恰能看见在书架另一边的许亭晚。 她正拿着个掸子,细致又认真地将架上的轻尘扫去。 她手上的动作极轻极慢,就怕一不小心惊扰了他。 可还是将他惊扰了。 李胤之微眯了眼眸看她,漆黑的眼眸中神色幽邃。 许亭晚吗? 她也曾是簪缨世族的娇贵千金,如今却甘愿沦落成他成王府的小厮。 他不信她只是为了云依蘅,才冒着危险留下。 她是想……借他之手,调查出许家当年的真相。 李胤之紧握了手中书卷,将方才观阅书卷的认真和专注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如有实质般扫在许亭晚的身上,让她不自在地停了动作,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看去。 可李胤之避在书架的后边,旁侧又有堆叠的几沓书卷堪堪挡住,许亭晚这一眼看去,也只能瞥见半明半昧中他模糊的侧影。 李胤之显然也知道这点,所以在许亭晚向他看来时,他不躲不避,依旧紧盯着她。 她站在天光下,瓷白的面容透出几分溶溶丹霞的粉,眉眼精致,琼鼻樱唇,简陋的衣衫根本掩不住倾城的姿色。 她似乎有些愣怔,顿了一顿后,又继续做手上的事情。 可李胤之还是没有收回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 等他真正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他看着手中未再翻动一页的书卷,紧蹙了眉头。 荣埕说得没错,他好像是对许亭晚,关注过度了。 五指渐渐收拢,他手中的书卷也缓缓变了形。 在那书卷将要被他毁掉时,他猛然将其扔回了书架,拂袖离去。 他摔书的动作惊得许亭晚一愣,不解地向他看去。 可他走的急,许亭晚一眼过去,也只看见了拂过门槛的那一角衣袂。 她不免有些惶然狐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该不会是声音太大,把他气走了罢? 可是李胤之也不像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啊。 许亭晚不解又慌乱,但又不敢扔下了手中的事情去追问,只能煎熬地等到夜幕降临。 然而李胤之没有传唤她。 接下来的几天,更是将她拒于千里之外,就连他上朝也不让她跟着了。 这让许亭晚更是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