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箐箐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垂眸不语。 不是没有看见张欣怡失落的眼神,只是一则她们俩关系还没好到可以在中秋节这种节日打扰别人的地步,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这几天她确实有事情走不开。 自来到华清大学之后,她并没有主动去联系生母谭秀莲,而谭秀莲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直到前几天才派人给她送了信过来,希望她到谭家走一趟。 祁箐箐知道这一遭是必走不可的,在来华京之前,祁怀熙就说过如今她的身份已经从祁家的二小姐变成了谭家的大小姐,与祁家今后是真的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了。 至于姨婆那边,终究是没有血缘关系,想留也没有恰当的理由,只能任凭祁怀熙的安排。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祁母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的亲生母亲谭秀莲,来自华京谭家,谭秀莲的父亲是开国元帅谭中海,母亲是著名作家裴红英。 这样一个出身显贵的女子,与当时还是屏山县县委书记的祁怀熙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却偏偏因为谭中海被批.斗而有一段不应该开始的缘分。 当初那场令人闻之色变的大运动开始之前,其实 早早就有了预兆,比如五十年代末那一波被拉出来批.斗的功臣,而谭中海正是其中的一个。 谭家老两口在遭遇将近三年的非人折辱之后,终于在1962年被逼至屏山县的一个小村庄里的牛棚进行改造,作为他们爱女的谭秀莲自然难逃厄运,跟随着他们来到了屏山县,只有儿子谭锡因为在边境执行秘密任务逃过一劫。 谭父遇难的时候谭秀莲正值花样年华,尚且怀着少女浪漫的情怀。突逢巨变,由天之骄女沦为了人人喊打的角色,心里的落差不可谓不大。及至来到了屏山县,又经历了比华京糟糕许多的境况,恰好遇上了英俊的祁怀熙,伸手帮助了她几次,沉沦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最后珠胎暗结并在祁怀熙的掩护中生下了祁箐箐。 然而孩子生下来之后却是不可能由她自己抚养的,恰巧祁母当时正带着一双儿女在乡下老家,所以祁箐箐刚出生就被抱到了祁母身边。 祁怀熙并没有明说祁箐箐的来历,只说是友人的遗孤,但是祁母也不笨,尤其是当祁箐箐长得与祁怀熙有几分相似,她哪里猜不出祁箐箐是谁的种。 只是事已至此,她也不愿大闹使得祁怀熙因为这件事情身败名裂,只要求他与祁箐箐的母亲断了关系,不再往来。 祁怀熙心中有愧,自然照做,从此不再与谭秀莲有所联系。至于日后祁箐箐受到的忽视以及苛待,他倒是看在了眼里,却是不好多说,权当是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 后来那场轰轰烈烈的大运动结束之后,谭家得到平反,谭父重新受到重用,谭秀莲也回了华京,这一段脱离了正轨的情缘便都被两人抛之脑后。 只是谁也没想到在忍受了祁箐箐十六年之后,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的祁母再也不愿留下祁箐箐这个丈夫出轨的证据,又刚好有了借口,便顺理成章地将她扫地出门。 而当时原主听到的正是那一段故事,发现自己原来不是祁母的亲生女儿,最终导致绝望至死,真是可悲可叹。 祁箐箐有些为原主抱憾,这些父辈留下的恩怨原不该牵涉到无辜的孩子身上,却偏偏成为了原主身亡的间接原因。 至于这段尘封多年的往事为什么会在这个暑假被重新掀开来,祁怀熙并没有解释得很清楚,只说是谭家派人来想将她接回去。并且对方在华京为她找了一个未婚夫,希望她以后能留在华京。 而祁箐箐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被告知有了一个亲妈和外公,还附送了一个未婚夫,试问有谁能够淡然地接受。 更何况当时她已经隐隐知道了自己对于顾凌的那一丝心动,自然不愿意听从这些安排,当时就已经直接推拒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夫。 只是祁怀熙并没有答应下来,只说让她自己到华京之后找谭家说明。 因着忙于适应大学生活,她都快忘记了还有那么一件糟心的事情要去处理。 所以,谭家她明天是势必要去的。 翌日一早,在宿舍里的其他人都还沉浸在梦乡的时候,祁箐箐就已经悄悄地离开了。 迎着有些凉意的秋风,她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华清大学的校门口,那里赫然等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 “小姐,请上车。”一名中年男子恭敬地拉开左侧的车门。 “谢谢钟叔。”祁箐箐客气地回了一句,她知道那是谭中海的下属,前几天过来送信的就是他。 钟鹏脸上露出了一缕欣慰的笑容,见祁箐箐坐好之后,帮她轻轻地关上了车门,自己则坐到副驾驶上。 进到车里之后,祁箐箐才发现后排右侧的位置已经坐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年迈并没能压弯他的脊梁,仅仅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便能让人感觉得到无边的威严。 只不过此时,老者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不算太笨的祁箐箐,很快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果不其然,听到前方的钟鹏开口道:“小姐,这是我们军长,也是你的外公。” 祁箐箐不自觉地绷紧了自己的双腿,挺直了腰身,对于眼前这个曾经捍卫了祖国河山的老者,她的心底是钦佩的。 只是,钦佩不代表着她能够毫无障碍地对着一个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喊外公,所以她的嘴巴蠕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见到祁箐箐的表现,谭中海眼里飞快地闪过了一抹失望,“你...可是怨恨着我和你妈妈?” “不是,”祁箐箐双手握在了一起,平静地说,“与我而言,你们之前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所以,不会有怨恨,自然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抱歉,是我太着急了。”谭中海语气里带上了些许苦涩,不管怎么说,终归是他这个外公的拖累了她们,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也没有尽到外公的责任。 “不过,即使你心里对我们有所不满,我也希望你不要怨恨你的妈妈,秀莲她...是个苦命的人,要怪就怪我,一切的错都是因我而起。”提到谭秀莲的时候,谭中海脸上布满了痛苦。 “是么?”祁箐箐心底有些不以为然,一个从来没有对亲生女儿尽过责任的人,有什么资格请求原谅呢?如果是那几年动荡的时期不方便也就算了,可是谭家明明早就已经平反了,却等了这么多年才想要认回女儿,分明就是不在乎这个女儿。 若是谭秀莲能早点出现,说不定原主根本就不会因此失去性命,虽然知道不应该这么想,但她还是忍不住会迁怒于谭秀莲。 谭中海是何其精明的人,看着祁箐箐的样子,就知道她对自己的女儿恐怕有着不小的心结,他长叹一声,语气有些飘忽地说:“很多事情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我现在带你去见你的妈妈,见了她你就知道她这几年并不是不想找你,而是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找你。” 祁箐箐以为谭中海只是因为护短所以才有这么一说,对着一个爱女心切的老人家,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直到她真的见到了原主的生母,才明白过来谭中海所说的没有办法是什么意思。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谭秀莲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人间炼狱才会导致自己连亲生女儿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