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衣裳、首饰、胭脂、香粉……全是顾世子所赠,将军即便内心嫌恶,也不该吝啬那点赏赐吧?‘宠婢’的一身行头,岂会由自家外甥包揽的?”
纪允殊确实没在意这一层:“这两日先挑几身衣裳,等到了顺州,再找老字号定制。”
“要挡的桃花在顺州!谁呀?”
烛伊刚激发好奇心,前方惊呼声起,循声只望了一眼,便心惊胆寒,立刻将纪允殊硬拽到小巷内。
“先、先别走。”
纪允殊瞥见她视线方向有三名男子,体型高大,肤色甚白,以铁链拴着两条狼和一只恶犬,引发路人纷纷躲避。
他细看那不伦不类的装扮,低声问:“荻氏的人?”
烛伊频频点头,水眸尽是张皇失措。
纪允殊笑了:“早说你不寻常!中间那人看上去……武艺和品级不低呢!事到如今,还不肯说实话?”
“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先……找人掩护我再说!”
乍然撞见荻夏的副手,她方寸大乱,紧紧抱住纪允殊的手臂,宛如抓牢救命稻草。
纪允殊忍不住逗她:“要不……把你拎屋顶上?”
“什么馊主意!”烛伊真怕他乱来,从此泄露行踪,“赶紧想想办法!不然,不然我……我抱住你不撒手了!”
纪允殊惊呆——有这样威胁他的?
“届时他们认定你是我的情郎,连你一块绑走!”
“本将军倒想试试!”
烛伊恨透了他这该死的胜负欲,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
生死攸关,尊严可暂且抛开。
“……我只想不露形迹离开!没让你伤人,更不想挑事!求你了……将军大人!我以后一定听话,不给你使绊子!”
说罢,素手揪住他衣角,来回摇晃,焦灼语调宛若撒娇,惹人怜爱。
纪允殊大感意外——她求人?她真会求他!
当初被曹不破追截、以老护卫性命威逼,被他捆成粽子丢在榻上,受制于盛风长与“倚梅客”……她倔强的小嘴,从未吐露“求你”二字,今日竟因几名玛族人而软言相求?
未及细想,三人已朝他们这边走来!
纪允殊深知一旦动手,后患无穷。
虽不清楚她犯了何罪,但他清楚的是——他确实狠不下心将这姑娘丢入狼窝。
当机立断,半拥半推她横穿窄巷。
烛伊紧贴他胸膛,耳边只剩他和她的扑通心跳声。
抵达巷子另一端,纪允殊招来两名正在买汤饼的部下,边吩咐他们低调召集余人到余振道所在的杨林外等候,边将烛伊托上马背。
他翻身跨坐在她身后,抖开灰玄色大氅,把她兜头裹在怀里。
动作利落干脆,快得连他自身都没细究躯体相摩所产生的温热。
二人同乘一马,趁小道行人稀疏,飞奔出南城门。
急促马蹄声掩盖彼此紊乱的气息,直至冲进野林,确认后方无人追踪,才双双舒气。
与烛伊的惊慌失措截然不同,纪允殊的所有烦躁感皆源于怀中人。
因手执缰绳,被迫虚搂着温软身躯,颠簸时的摩擦教他如坐针毡。
敛定心神,他挺直腰背,冷声道:“身份!目的!别再跟我扯原来那套!你既不会做小伏低,也没伺候过任何人!绝非你所说的‘宫中婢女’!”
“好烦!”烛伊用手肘撞他,“不能让我先喘口气?”
“……”
“借我靠一会儿,”她懒懒依在他身前,“真没力了!吓的!”
若换作以前,但凡有女子伺机凑近,纪允殊若没法不露痕迹避过,大概会不留情面推开。
最近……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肆。
他竭力摆出坐怀不乱的模样,等待少顷,催促道:“好了没?”
烛伊噗嗤而笑:“每次我一碰你,你便咬紧牙关、如临大敌,脸绷得比杀人还紧……鬼才信我俩有一腿!”
纪允殊被她揶揄得两颊发烫:“少东拉西扯、混淆视听!”
“走投无路,我能有什么身份?”烛伊笑意发涩,丽容透出丝丝憾惜,“以我微这点微末能力……就算真怀有不可告人的企图,能成事?”
她坐直身子,眺望西北长空,那片暗云涌动的尽头,是她再也无力踏足的故土。
一路逃亡,多少良田肥土毁弃,疯蔓萋萋杂草?
又有多少农家村舍,残垣败瓦,炊烟消散?
那些潜伏庙堂的、流落他乡的、折返故里的族人,那些舍生忘死、忍辱负重、仍不屈服的老臣……
她的族,她的民,是否还在夙夜翘首,祈求此行的圆满?
纪允殊因她久违的沉静而凛然。
试图追问,又不忍打断。
忽闻前方疏林微响,数道绰绰人影迅速掠近,身法诡异。
纪允殊俯身将她摁于马背:“嘘!有人!”
烛伊循他目光远远瞥见为首的独眼青年,俏脸瞬即煞白,瞳仁腾起惊惧愤恨。
那人高鼻深目,轮廓刚毅,瞥见她侧颜一刻,眼底窜起杀意,嘴唇则缓缓拉开舒心笑弧。
一句难辨喜怒的诺玛族语,随风飘荡林间。
“砍下那男人的脑袋!看她……往哪儿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