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小姐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毛病适时发作:“那都隔了两夜了,都不新鲜了,我不吃。”
“他今天早上也让我别拿给你了,”吴妈被她那个满眼嫌弃的表情逗笑了,说:“但这种又不是鲜奶油,糖霜糖粉呀,跟饼干差不多的,你吃饼干还讲新鲜?”
姜翡说:“讲。”
协商无果,姜翡面无表情地提着蛋糕回了楼上,给病号朋友施沅尔实时播报今日新闻。
施沅尔也不知道该评价此人会说话还是不会说话,决定绕过争论问题,“你真的不回家?恨意日积月累,今天病中砸抱枕,明天梦里杀人,后天你就要上社会新闻。”
姜翡慢慢打字:“可是我阿姨真的挺喜欢我的。”
虽然奶奶没去世之前经常给她灌输“继母都是拿开水烫小孩儿的坏女人”这种观点,但是段纨对她真的不错,有时候特意在北京转个机,抽出半天带她逛商场,买蓝莓蛋糕,买漂亮裙子,买毛茸茸的泰迪熊。
墙头草小孩立场不坚定,被三瓜俩枣收买,顶嘴老太太“阿姨明明对我很好”,“那是爸爸的女朋友,又不是后妈”等等等等的通敌叛国言论,气得奶奶拿报纸卷成卷揍她屁股。
她像是没睁开眼睛的小猫小狗小鸭子,服从本能往温暖的地方拱脑袋。衡山路的老房子热闹得很,有段纨有吴妈有热乎乎的桂圆糖水。
谁都想去暖和的鹅绒被子里睡个懒觉,她向自己的劣根性投降,承认自己不免其俗地成为这个“谁”的几千万分之一,但偶尔发呆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恋恋不舍的不是这份热闹。
上周刚考完期中考试,最近没什么考试,学校里的老师很爽快地批了三天的假期,请姜翡这位具有传染性的同学务必在康复后再重返课堂。
姜翡在家里心平气和地打了三天游戏,亲眼目睹姜濯每天打卡上班,早八晚八地来吴妈跟前点个卯,带着那本砖头似的书准时出现,晚上准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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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下午,吴妈家里有事出去了,姜翡照例拉了窗帘,在客厅打游戏。她在柜子里找了半晌卡带,大门门锁“咔哒”转动了一声。
是姜濯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声音。她听两个人在玄关聊了一会儿,明白了个大概。不认识的声音的主人叫贺昀长,他父亲从前是段正驹的部下,后来调任去了亚洲司,但和段家走动还是很密切。夏学期有两个礼拜的期中假期,他跟着父亲回国,又抽出一天来拜访段正驹。
贺昀长跟着姜濯进门,吹了声口哨,东看看西看看,随口问他:“咱妹妹呢?”
姜濯把门关上,低头看了眼手机,没接他这一茬:“老头子问你晚上几点过去。”
“再说吧,暂定六点,具体得看我爸的时间来。”没开灯,屋子里暗得有些逼仄,贺昀长走了几步,被一堆窸窸窣窣的东西绊倒,猛地扑在地上,正要骂人,抬眼一看,四周堆满没拆的礼盒、随便塞在防尘袋里的靴子、叮叮当当的耳环手镯、几根缠在一起的项链坠着硕大宝石,一地珠光宝气的乱象。
姜濯拍开灯,贺昀长看着这个被各式Logo装点得蓬荜生辉的杂物堆,愣了几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哥,可以啊,灰姑娘妹妹有点水平。知道你是块铁板踢不动,gold digger挖到阿姨身上,牛逼。”
姜濯没答他的话,也没解释什么,“你先起来。”
那边的声音吵吵嚷嚷的,却听得很清楚。姜翡翻找卡带的手停了一下,塑料壳子“咔哒”一声轻响。
“还有客人?哥,今天怎么这么热闹?”贺昀长听到响动,笑嘻嘻地往客厅看了一眼。
客人背对着他们,短头发烫得弯弯卷卷,个子不低,套着件灰色卫衣,像是英剧里气质忧郁的流浪诗人。
电视亮着,暂停的游戏界面,一辆耀武扬威的明黄色Hennessey Venom GT横在屏幕中间,穗型踏面、银灰镀铬轮眉,涂装尾翼上飞扬跋扈一道银线。
贺昀长看得眼睛一亮,往左边走了好几步:“兄弟,车改得不错啊。自己涂的?”
地上的影子拉长缩短又拉长,流浪诗人点了点头,没说话。
上周贺昀长刚从竞技场抱得爱车归,正缺个性化改造。他又欣赏了一遍,感叹完美设计:“帅啊,这个尾翼、这个车门涂装…兄弟,你是参考了库里的哪套代码啊?我都没见过这样的。”
“还行吧,”诗人用力推上抽屉,转过身来看着他,语气很是诚恳:“我按着我家里那辆儿喷的,屏幕上好看,真看着也就一般般。”
对面的人一说话,贺昀长便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还没开口,那双眼睛一望过来,他没说话,也说不出话来了——尖尖下巴,翘着的唇角,眉眼尤其冷丽,雁翅似的睫毛格外长而密,斜斜地撇开,弯月似的眼角轻轻一勾,勾得一双眼睛波光潋滟,秾艳得像是古诗里联翩绮思的一句“美人如花隔云端”。
这么一张脸,他还管人家叫了半天的兄弟。贺昀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卡了壳,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终于回过头去看姜濯:“这、这是…?”
还没等姜濯回答,流浪诗人捋了一把头发,先伸出手去,笑眯眯的:“免贵姓digger,单名一个gold,您哪位啊?”
几句话被她原封不动地踢了回来,贺昀长这才知道古人诚不欺我,背后不能说人闲话。他转过头去,眼巴巴地看着姜濯,满脸都是“救救我救救我”。
别提帮他打圆场,姜濯看上去已经快没耐心参与灰姑娘和势利眼的对话了,简短介绍道:“姜翡。”
流浪诗人笑眯眯地站在他对面,也没说话,一脸戏谑的样子,好像在说“我看你怎么办。”
三秒思考时间结束,贺昀长头上“噌”地冒出了一个灯泡,一拍脑袋,装出恍然大悟神情:“这说的什么话,什么digger不digger的,多生分啊。三弟,我是二哥啊,我们在桃园见过的!”
诗人妹妹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仍然钉在原地。
贺昀长以为《三国演义》已经触及妹妹知识盲区,又换了个路子打圆场:“有缘份,妹妹,说起来咱们是真的有缘分。听过京剧吗?Beijing Opera,知道吧?你说这不是巧了吗,咱们在唱脸谱里也见过,不过我是白脸战长沙那个,你是黑脸叫喳喳那个。”
不是红脸的关羽战长沙吗?这人在说什么?
姜翡按着脸谱往下排了一轮,这次脸是真的黑了,深吸口气:“…你哪只眼睛听到我叫张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