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谢宅处处藏有谢厌的暗线,可以说对谢家的每一个人乃至不起眼的通房仆从丫鬟,都了如指掌。
公子如今身份,早不愿费功夫搭理这些,闲言碎语亦不足矣伤他。
只待哪日心情坏了,随手抓出几人来或打或骂,还算乐趣。
但既然小姐在意……
楚楚露出自见尹婵后的第一个微笑,面含期待地等她回答。
可这神情怎么看怎么奇怪。
尹婵约莫从她极普通的脸庞中,捕捉到了一丝狡黠,连那寻常的眼睛,也似乎带有冠绝一世的芳华。
她略显踟躇。
若说不喜,尹婵的确很难对这些话生出欢喜。
她抿着嘴唇,看了楚楚一眼,点头。
楚楚笑了,目光在地面逡巡。须臾,弯腰拾起几颗圆润光滑的石子。
她回头对尹婵说:“小姐且看。”
尹婵迷惑不解。
正欲询问,忽见她眯起眼睛,好似在审视一个绝佳的位置。
而拈石子的手臂直直高抬,反手一翻,几颗石子霎时不知飞去何处。
待尹婵惊讶地望去,一声声“啊——”冲破了院落的高墙。
尖叫在空中盘旋,又倏然止声,整处院子再无任何闲言杂语,静得犹如无人之境。
“她们这是?”尹婵吓了一怔,连忙问。
楚楚收回手,掸去指尖的微末灰尘,淡笑回道:“公子说,不该长嘴的人,就让他永远闭嘴。”
院内只余楚楚的声音。
她开口清脆,轻飘飘落下的这句话,像极影子戏里五指绕线的操纵者,而她们,则是被肆意玩弄的影人。
尹婵冷不防起了一身细汗。
说不害怕是假的。
深居内宅十六年,除幼时随父亲学过几日的花拳绣腿,何曾见过这般手段。
楚楚冷眉淡目,认真地看向尹婵,瞧她抿着唇微怔,仿佛不懂其中恐惧,诚恳地说:“小姐,奴婢见您很是好奇,您若想学,楚楚必尽绵薄之力。”
话音刚落,尹婵后退了一步。
楚楚疑惑:“小姐害怕了?”
不等尹婵回答,她徐徐点头,好似已经懂了:“原来如此。”又很快抛去此事,脸色照常,“小姐,还是让楚楚陪您去瞧院子吧。”
说完,恭敬地站在尹婵身旁。
周遭归于沉寂。
而尹婵的心跳声正一下、一下、又一下地传进她耳中。
楚楚思忖:嗯,跳如擂鼓,小姐在心慌意乱。
这怦怦声扰乱了尹婵的理智,楚楚却是一派从容,低眸不言。
楚楚头一回做丫鬟,此前查探过许多人或事,如今看来,是十分简单的。
只要一点,唯主人之命是从。
这并非难事,往后习惯了,许能做得更好。
她心里悄悄鼓气。
忽一失神间,窄窄的袖口蓦地被谁攥住了。
楚楚眉梢扬起,见一只柔美白皙的手落在她腕上,指尖牵着袖子,纤纤手指细微颤抖,骨节紧张地发着白。
循着这手,她抬眸看向了尹婵。
眼前的小姐让她倍感意外。
这张脸是楚楚见过最美的,双眼的红晕衬得愈发冰肌雪肤,曼妙可人。声音亦是美妙如溪,柔婉又轻灵,只是略低,带着丝丝哑声。
楚楚递给了她一个不解的眼神。
尹婵抬眸垂眸,犹犹豫豫,虽顾虑颇多,却仍未失了举止仪态。
这等踌躇间,楚楚只当大家闺秀被刚才吓到了,放轻声音道:“小姐请说。”
尹婵心里早乱得一塌糊涂。
适才听那几番叱骂,已然尝到难受的滋味,断不想往后再遇。
可、可这样会不会……不知该如何去说,只觉来到原州,所见所知全在她意料之外。
她甚至临到此时,才头一回认清自己。
她只是俗世平凡人,会自私,会有不可告人的心思,甚至,会做坏事。
尹婵闭眸,喉间颤意不停,深吸了一口气。
抬手轻轻抚上胸前,按压住那里的情难自禁。
再睁开时虽鼓足勇气,却也酡红了脸,在楚楚波澜不生的注目中,嗫嗫嚅嚅道:“楚楚,你、你教我……好么?”
楚楚倏然错愕。
她一片惊讶的神色,尹婵不合时宜地想起,独一回与谢厌同坐马车时,他那句近乎恳求的“敷衍我好不好”。
倘若回到当时,她一定……
她一定伸手触上去,碰一碰他的疤痕。
那时的顾虑以至于此刻想起,满心腾起了苦涩。
尹婵焦躁不安地蜷起手指,不知道是在和楚楚解释,还是告诉自己,忍不住的轻喃:“我不想她们说他……”
枝丫轻抚,海棠香压了春风。
楚楚一闪神,猛然从她酡红的眼梢,窥见了那溃不成军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