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璐瑶在水面打着转,迟迟不肯离去。其实,她现在更想长出腿来爬到楼上,到她的伴侣身边去。
然而逐渐运转的大脑还是适时地提醒着她:你被伴侣抛弃了。
至于原因,司璐瑶不是很清楚,可能是因为她现在长得太丑了吧。
为了获得伴侣的欢心,取悦伴侣的经验简直像是生存本能一样印刻在了人鱼的基因里。这时候,司璐瑶才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
首先,自己应该把伴侣带回深海,向她展示自己统治下的广袤领地,然后,至少需要一个看得过去的巢穴,还需要亮晶晶的珍宝。更重要的是,她现在的样子完全不符合人类的审美。
其实人鱼的本体便是司璐瑶现在这样庞大丑陋的样子,凶悍又残暴。奈何实在没有几个人类伴侣能跨越物种与审美和它们谈恋爱,像那种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的形态,其实是人鱼这种生物长期演化而来的,那更近似于一种拟态,不过是为了讨伴侣欢心的调剂罢了。
然而,不管是亮晶晶的漂亮装饰,还是近似于人类的外形,她什么都没有准备,然后就冒冒失失地冲到了伴侣面前,把自己最粗鲁丑陋的一面展现在了伴侣面前。
一直到这一点,巨大的怪鱼无措地待在原地。司璐瑶僵硬到尾巴都不摇了,直直地沉入了湖底,发出了一声声哀哀的叫声。那叫声像是幼崽哀求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惹人怜惜。
“那条怪鱼又在叫什么,我真是服了,哎呦,让我眯一会儿吧,你看看天上这大月亮。”
被好友折腾到不行的陈筱君完全没有任何同情之意,她抱怨了一声,趴在地上倒头就睡。而姜云楠却担忧地看着漆黑的水面,内心有些忐忑不安。
军用的液体追踪器对人体是没有什么危害的,但是对已经异化的司璐瑶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作用,她自己也不清楚。现在听到瑶瑶发出这样难过的叫声,下意识地担心了起来。
系统看着表面一脸冷肃,实则内心不断起伏的姜云楠,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宿主在感情这方面可能、似乎、大概比较好骗。要不然为什么那条人鱼稍微装装可怜,姜云楠这样一个理智评定为A的人就那么心软了。
【宿主,那只不过是人鱼惯用的伎俩罢了。】
装可怜、让人类心软,然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人一把拽到海里,这简直是人鱼的常规操作了。不过人鱼愿意装可怜总比真的彻底撕破脸要好。真正走投无路的人鱼是绝对的疯子,任何人沾上了它们都要遭殃。
【与其担心对方的身体健康,宿主还不如担心一下人鱼那强悍的免疫能力会不会将外来的异物直接消灭掉。】
不过看现在的样子,系统毫不怀疑,哪怕追踪定位器真的在人鱼体内不幸报废,这条人鱼也绝对是那种甩都甩不掉,根本不怕丢的。
经过系统的努力,姜云楠的污染度最终被压制在相对安全的8.23%,虽然人鱼化的特征已经全部消失,但人鱼的基因还是保留了下来。
【说实话,虽然人鱼的基因很强大,但人鱼的进化方向实在太过危险,如果宿主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进化方向,再考虑使用人鱼的基因吧。】
之前系统想过干脆就让姜云楠按照人鱼的方向进化下去,但是考虑到人鱼自带的精神方面特质以及司璐瑶这个大麻烦,它便将这个选项无限后置了。
系统深知,人鱼是一种奇特且危险的生物。人鱼对伴侣的束缚从来不局限于□□上,它们更擅长的是精神上的暗示和诱导。这就意味着,它以后要担心的绝对不只是姜云楠的生命安全,也包括了她的精神状态。
对自己未来境况还浑然不觉的姜云楠抬头看了一眼爬到头顶的月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她本来应该立刻离开的,没想到拖到这么晚。
白天时收敛叔叔阿姨的遗体已经让她在精神上疲惫万分了,但她现在还是有很多事要做。
将陈筱君搬到飞行器里,关好舱门,在确认没有什么其他安全隐患之后,姜云楠离开了602,沿着楼梯往下走去。
外面的暴雨在晚上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水面已经上涨到了五楼的底部平阶,所幸半人鱼都已经被司璐瑶吞吃,而司璐瑶又因为体型原因无法进入楼道,原本最理想的埋伏地点竟变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姜云楠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一滴水从潮湿的墙顶落到她的脸颊,她才恍然惊醒,打开照明灯,拿出门卡,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的景象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然而倒在沙发上那具半鱼化的尸体还是让她眼睫轻颤了一下。
那是她的母亲,但似乎也仅仅是那样了,她们母女两之间从来都只有虚伪的小心试探,一直如此。
陈媛珊往常打理得服服帖帖的头发现在乱得像是一团杂草,那蹼化的利爪间还勾带着几撮被撕扯下来的头发。女人像是在死前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她睁大着眼,脸上具是惊恐之色。
姜云楠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那平淡的神情,像是在看什么路边死掉的野猫野狗。
漆黑的环境里,除了照明灯的光亮照拂过的地方之外,姜云楠几乎什么也看不清,然而脚下湿滑的触感和皮靴踩出的黏腻水声还是让她察觉到了异样。
灯光往下一转,湿漉漉的灰蓝色黏液从客厅的沙发一直拖曳到卧室。那些黏液被涂抹似的分布在地上,凌乱痕迹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这里挣扎着爬行了过去一般。
姜云楠淡淡地收回随着黏液向里面延伸的视线,缓步走到主卧门前。
卧室的门轻掩着,伸手轻轻一推,便像死尸被破开的腹腔一般,悄无声息地向她敞开了内里。
她血缘上的父亲,姜毅生,正侧对着她,坐在那张雕花的摇椅上,半张脸被彻底打烂,只有剩下的半截下巴,带着森然的牙骨,似乎在对她这个女儿说着什么。
姜云楠静静地看着那丑陋的尸体,内心竟然闪过一丝快意。她神色平淡地碾过脚下的黏液,突然对着那具不会说话的尸体笑了,然而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您算计了那么久,这样的下场倒是与您很般配。”
姜云楠幼年的记忆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军功显赫的父亲,端庄温柔的母亲,疼爱她的哥哥,那是愚昧无知的她最快乐的时光。
然而,总有人不满足,总有人想要毁掉它。
世界上怎么会有想要杀死孩子的父母呢。
她十三岁那年,当失踪了一个月后的姜云松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姜云楠几乎无法从那滩烂肉里辨认出哥哥的面容。
而那时,姜毅生只是瞥了一眼他的两个孩子,无论是活着的那个,还是已经死了的那个,眼里透露出来的,是浓浓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