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不用了,洗洗就好了。”
男生的声音越来越低,不复方才的嚣张。
陆珏没再理他。
他仿佛没看到地上的污秽,又朝着宋折意走近了些,长手一伸,从她一旁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
耳边都是哗哗的声响。
宋折意还没反应过来,陆珏就在她面前蹲下,用纸巾处理掉她裙摆上的狼藉。
周遭似乎一下就静了。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清晰入耳。
陆珏帮宋折意搽干净裙子,她还保持着那个垂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被塑成了泥偶,无法出声,对他说一声感谢。
后来,宋折意时常回想起那天。
窗外在下雪,咖啡馆里壁炉烧得很旺,而她那么狼狈,狼狈得连自己都嫌弃。
陆珏却蹲在她面前,温柔地为她抹去脏污,然后关切地抬眸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吗?
有事的。
那一刻,心脏就坏了。
从此之后,陆珏两个字就强势地镶嵌在了血肉里。
所以——
明明告诫自己要远离,明明知道他很危险,她还是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温柔里,没出息地彻底沦陷。
*
三月来临,气温骤升了许多,街边的秃头老树抽出了新芽,脱掉笨重冬衣的女孩们,换上了靓丽的春衫。
好友虽然加上了,但是那天过后,宋折意没有再和陆珏联系过。
她考虑了很多次要不要问问陆珏伤势,但都因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而作罢。
她怕自己太过殷勤,被陆珏看穿。
宫蕴说过,喜欢一个人的眼神和心思,是藏不住的。
陆珏没有催过瓷器的进度,宋折意却去了好几次瓦舍,亲眼看着那瓷瓶,在自家外公手下,从泥瓦罐子,一点点雕琢成艺术品。
有一天闲来无事,在宫老先生的书房发现了一个薄薄的册子,翻开一看,全是各种手绘的瓷器,每个瓷器正面,反面,各个角度好几张,细细描绘下来。
那一刻宋折意突然就想起了陆珏发给她的那张手绘图。
只能说笔法和习惯都出自同一人手。
宋折意一问,才知道最早时候,外公在每一件瓷器制作前,都会手绘出心中瓷器的模样,然后出窑之时,再将瓷器拍照,存下来。
后来年纪大了,眼花了,精力不行了,才略过了手绘这一步。
宋折意以前就听宫蕴说过外公国画画得很好,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些有些年头的手绘瓷器图片。
从前她只看过照片。
宋折意深吸口气,又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
相册上有每个瓷器出窑时,拍下的照片。
这本相册她倒是经常翻,后来她十多岁时,有瓷器出窑时,她也会亲自拍照。
可以说宋折意会成为摄影师,多少是受到了她外公的影响。
果然在其中一页,她停了下来。
照片里小陆珏抱着的那只双耳瓷瓶,完整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在灯光下昭示着无与伦比的美丽。
“发什么呆呢。”
突如其来的问话下,宋折意像是被按动了按钮,倏然坐直了身。
转眸看着一旁手里拿着本古书,从老花镜上方探出目光看她的宫老先生。
“外公,陆珏以前那个瓷瓶也是外公你做的,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宫老先生摘下老花镜略有得意,“除了我,谁能做出那么复杂的工艺,绘出那么精细的花纹。”
“……”
宋折意心思根本不在老爷子手艺之上,“那外公你和陆珏爷爷以前也认识。”
闻言,宫老先生书重重一合,轻哼声,“慕名而来找我的人那么多,哪能个个都认识。”
他掷地有声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晚上陪着宫老先生吃了饭,坐地铁回家时,宋折意习惯性地打开了陆珏的朋友圈。
依然什么都没有。
宋折意靠在座位上,微扬起头,叹了口气,思绪渐渐飘远。
那次在咖啡馆,陆珏帮她解围之后。
宋折意一直想找个机会给陆珏说声谢谢,顺便把那天他不小心落下的耳机还给他。
那天,陆珏从咖啡馆离开后,她发现脚边的蓝牙耳机,不久之前,还挂在陆珏的脖子上。
之后,宋折意尝试过去商学院找陆珏,却被卢莉莉当成了跟踪狂,在论坛上挂了好久……
地铁门开了又关,人来来去去。
宋折意旁边坐着的一个穿着校服的中学女生,突然碰了碰她胳膊。
她蓦然回神,眼神迷茫。
下班高峰期,地铁上人很多,那一刻,耳边却寂静一片。
“什么事?”宋折意不解地看着女生。
她指了指宋折意的包:“你的手机一直在响,你没听到吗。”
那一刻,所有消失的声音好像都回来了。
呼吸声、咳嗽声、旁边女学生耳朵上挂着的蓝牙耳机里,隐约传出的单词声。
以及她手机不停歇的震响。
宋折意忙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没有存过的陌生号码。
而且一连打了许多个。
宋折意接了起来,那边没说话,能听到背景音很喧杂。
她将手机换到另外耳边,轻轻询问:“请问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