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下房洞开的门扉便像一张噬人的巨口,要将折枝彻底吞没进去。
头顶上的房梁终于传来极轻微一声响动,混在雷雨声中并不可闻。
近乎同时,不远处的一间下房豁然洞开,半旧的门扉撞在墙上‘嘭’地一声巨响,盖过了游廊外的雨声。
斜刺里蹿出一个娇小的人影,慌乱地抓住了桑焕的袖口往回拉,颤抖的语声在雨夜中尤显细弱:“大,大公子,您快醒醒,这可是表姑娘啊,是您的妹妹——”
房梁上归于寂静,而桑焕的动作也随之一顿,眯着一双眼睛往声来的方向看去。
却见抓住他的竟是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小丫鬟,立时便来了火气,抬起脚狠狠将人踢开,恼羞成怒地怒吼道:“这贱人不是我的妹妹!不知哪里来的野种,既谢钰碰得,那我也碰得!”
那个小丫鬟被他踢得撞在游廊坐楣上,弓起身子疼得脸孔煞白。
桑焕尤不解气,抬腿还想往她身上踹去,折枝却已在挣扎间抽出了发上的金簪,用尽了力气往桑焕的手臂上刺去。
有温热的液体溅上她的手背,雷声中夹杂着响起桑焕撕心裂肺的惨嚎。
旁侧下房里的灯接连亮了,远处似也有人正打着灯笼往此处跑来。
“大公子,您怎么了?”有人扯着嗓子高声询问。
折枝慌忙松开了握着金簪的手,见桑焕捂着手臂在地上哀嚎着滚作一团,忙一把拉起蜷缩在坐楣下的那个小丫鬟,急声道:“快走!”
那小丫鬟身子一颤,也回过神来,慌忙爬起身来,跟着折枝往游廊深处逃去。
“表,表姑娘,我们要去哪?”她跑得有些气喘,语声颤抖个不停。
折枝也累得几乎迈不开步子,听她这般开口,心中重重沉落下去。
黑暗中的桑府,像是一座巨大的樊笼,关着无数噬人的巨兽,她们又能逃去哪?
雨水斜斜打进来,顺着折枝的领口渗进去,冰凉的触感。
折枝轻颤了颤,本就失了血色的小脸愈发苍白了一层,杏花眸里流转过一缕决绝,似是终于落定了决心。
“还有一个地方可去。”
她自语般低声开口。
*
漪雪园离沉香院颇远,却与映山水榭同处于府中偏僻处。即便是雨夜中狼狈过去,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可真赶到水榭的时候,那小丫鬟却被侍卫们拦在了月洞门前,只放了折枝一人入内。
雨夜昏黑,游廊上并未掌灯。唯一的光源,便是上房竹篾纸上依稀透出的光影。
淡如月色,在这凄清的雨夜中,愈显凉薄。
折枝颤抖着手推开了槅扇。
上房内只点了一盏铜鹤衔烛灯,四面的长窗敞开着,可以听见庭院中喧嚣的雨声。
谢钰一身深红色绉纱袍慵坐于长案后,手中秉着一支银簪,正轻轻挑起即将沉入蜡泪的灯芯。
他极少穿这般浓烈的颜色。在如此晦暗的雨夜里,愈显得姿容清绝,人如珠玉。
槅扇开启的声响轻微,却终究是惊扰到了谢钰。
他轻抬起那双窄长凤眼,将视线移至折枝身上,淡淡停留了片刻。
“妹妹每回都是走投无路才来求我,莫非真当我这是善堂了?”谢钰搁下手中银簪,轻哂出声。
他的话音落下,折枝本就无力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便跪在谢钰跟前,只伸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袍角,颤声哀求:“折枝知错了。求,求哥哥收留我与丫鬟,在映山水榭里住上一夜。”
那双垂落的羽睫冬日的花枝般颤抖着,带起珠泪接连而下。
谢钰转过视线,居高临下地垂视着她。
小姑娘今日真是狼狈极了。
盘好的百合髻被人扯散,乌缎似的青丝随之散落在双肩上。身上穿着的月白罗裙也溅满了泥点,裙角还陆续往下滴落着雨水。
那张妍丽的芙蓉面上此刻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双颊却浮着一层不自然的红晕,连带着那双小巧的耳珠都是一片娇艳的胭脂色。
他的视线缓缓垂落,终于落在折枝握着他袍角的那双柔荑上。
小姑娘的手指纤细柔白,指尖染着薄红的蔻丹,搭在深红色的绉纱袍上,愈发精巧如玉器。
唯独手背上染了星点干涸的血迹,丑陋地附在那玉色之间。
谢钰皱眉,眸底的神色冷了几分。
折枝似也察觉了,颤抖着想将双手藏回袖中。
方往后退了一退,手腕却骤然被人握住。
微凉的触感顺着滚烫的肌肤传递上来,像是往沸油里泼了一杯冷水。
折枝的身子骤然一颤,挣扎着往后躲去。
谢钰在她跟前俯下身来,单手握住她的皓腕不让她逃离,又取了一方干净的帕子蘸上清水,斯条慢理地给她擦拭起手背上的血迹。
他的动作细致而温柔,对折枝而言,却无异于是一种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