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人还得一个小时才下班。”
叶祺百无聊赖地扣着大爷小屋的墙皮:“万一有手术,还得更晚。”
刚开学的时候,大爷总听他抱怨路修禾,也知道他家里只有舅舅一个大人,于是叹了口气,揉揉他的头,没再说什么。
一老一小对着叹息的时候,叶祺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石龙不冷不淡地发过来几个字。
——今天有事,来职高找我。
“靠!”
叶祺用尽自制力,才没在大爷的屋里骂出脏话。
他跟大爷道别,闪到校门侧面,才“草草草”了好半天,对着学校院墙一顿乱捶。
“真特么傻逼……妈的,爷不伺候了。”
摇摆了一整天半天的少年终于受不了,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
他要去找路修禾,把事情全都告诉他,如果对方解决不了,他们再去报警。
路修禾是大人,应该不会怕那些未知的危险吧……
“小伙子,前面堵住了,走不了。”
满腔怒火的叶祺正一鼓作气等着去告状,脑子正想象着那些垃圾人痛哭流涕跟他道歉的蠢样,突然被司机打断。
“广播说百货大楼那边出了连环车祸,估计是都送C院来了。”司机指着马路对面的车流。
“你在这儿下去吧,我少收你两块钱,就不过去挤了。”
叶祺道谢下车,自己走到急诊楼下。
急诊楼里乱哄哄的,不断有护工护士推着病床跑过,有些医生甚至在大厅里就开始治疗。
一个腿反折的人从叶祺面前被推过,少年吓了一跳,连连退到墙上,给忙碌的人空出地方。
“路老师,已经三百多下了,还有希望吗?”
“专注,三十下一次人工呼吸。”
一个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
叶祺循声看去,便看到几步之外,一个熟悉的背影。
路修禾正背对他半跪在地上,对着一个人的胸口不停按压,身边是叶祺上次见到的短发实习生,路修禾按一会儿,她就低头给躺在地上的人做人工呼吸,还时不时大声喊名字。
——可那人身上连着的心电监测仪的中央,根本就是一条直线!
那个人死了?那路修禾在做什么,他没看到直线?
叶祺的姥爷是医科大的教授,但叶祺最多看过的就是姥爷的PPT,还从未经历过急救现场,不知道是被看起来已经去世的人吓得,还是被看起来有点疯狂的路修禾吓得,一时间愣在当场。
然而,就在路修禾又按了大概上百下后,心电监测仪渐渐响起了微弱的嘀嘀声,中间的直线也一点点有了起伏。
终于,嘀嘀嘀的声音有了规律,恢复正常。
“太好了!”实习生跳起来抹去眼泪:“我去叫家属。”
叶祺:!!
心脏不跳了竟然也能被救活!
路修禾的形象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在他的眼中变得这么高大。
还没等叶祺震惊完,另一边,路修禾已经站起来,给另一个刚被送过来的患者紧急之血。
“路大夫,楼上有一个颅骨骨折需要马上手术!”远处一个护士跑过来,朝他喊道。
路修禾答:“好。”
“大夫,你这儿按着血呢,别把我们扔下啊!”
路修禾手下患者的家属赶紧拽住他的白大褂。
叶祺在旁边看得眉头直皱,路修禾却没什么脾气。
“您放心,我不会松手,患者伤口不算危险,很快就能止住。”
家属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叫护工的声音盖过:“我手机在侧兜,麻烦帮忙给通讯录第一个人打个电话,说我今天先不回去。”
护工正要伸手去拿,叶祺终于反应过来,几步冲过去,拉住他的衣角:“舅舅。”
正巧有护士空下来接手这个患者,路修禾回头:“叶祺?”
叶祺这才看见对方半张脸都染着血,英俊地脸带上一丝邪性,要说的话被卡回了肚子里。
路修禾丝毫不耽误,拽住叶祺的手腕,带着他小跑去楼梯间,边跑边道:“我不一定什么时候下班,你在上次的注射室等一会儿,一个小时我不出来,就先回家吧,有钱点外卖吗?”
叶祺还是那副半张着嘴的呆楞样子,朝他点了点头。
“乖。”慌乱中,路修禾按按他的后脑勺,然后松手往楼上跑。
叶祺大脑空白地跟着跑了两步,才逐渐缓神,停了下来。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他是来找路修禾告状的,但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耽误他的时间。
少年在路中央呆了半天,渐渐循着记忆,去了上次路修禾带他去的注射室。
注射室里一如既往的人多,之前见过的护士长在处置室和注射室之间往返,见到叶祺,她招了招手。
叶祺乖乖走过去:“阿姨。”
“这不是小路大夫的外甥么,来找你舅?”
“嗯。”叶祺复述着司机的话:“百货大楼附近连环车祸,都送到这里了,我舅让我在这里等他。”
护士长显然知道这个消息,点了点头:“且得等一会儿呢,外面有流感患者,你坐这里等吧。”
叶祺背着书包坐到角落的椅子上,脑子里还是路修禾染着血的半张脸。
过了一会儿,在急诊楼的短发实习生走了进来,见小孩满脸心思堆在椅子上,给他递了一根棒棒糖。
叶祺接过来,勉强朝她笑了一下。
“叶祺对吗?”女生笑道:“路老师在手术室,他说你好像被吓到了,让我来看看你。”
叶祺摇了摇头,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没事,你不用去忙吗?”
“那边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帮不上忙,就下班了。”短发女生长叹一声,也发起了呆。
叶祺神游半天,忍不住道:“那个心脏又跳了的人……”
“你看到了是吗?”短发突然回头看他,脸上带着些兴奋:“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久还能复跳,要不是路老师有经验,一直没放弃,那个患者就救不回来了。”
她唏嘘着摸摸自己的手:“感谢路老师,我还是第一次在生死边缘把人拉回来。”
叶祺抿了抿嘴唇,小声问她:“路……我舅他很厉害吗?”
短发回神,笑着看他:“当然厉害了,你对你舅舅有什么误解吗?”
“我怎么知道。”叶祺低头扣起手指,忍不住吐槽起路修禾的毛病。
“他平时在家不是这样,对我根本没有那些患者家属耐心,没事就拎我,还总使坏算计我。”
短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路老师私下里这么像个真人啊。”
叶祺:“真人?”
短发:“你不是问我他厉不厉害吗,这么跟你说吧,路老师现在不到三十,就已经是副高了,而且他的号现在是专家号,大多数脑科患者,就连隔壁省的,都有特意过来找他看的。”
叶祺对职称没什么了解,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短发挠了挠头,解释道:“就好比,跟你现在一个年龄的同学,现在都快大学毕业,还因为成绩太好出名了。”
叶祺:“卧槽!”
短发使劲点点头:“职称可不是年限够了申报就能评上的,还要考试考核,跟一群人竞争名额,而且据说路老师来这里之前就能评上了,硬被人使坏才撸下来,这才又评的。”
叶祺瞪大了眼睛:“使坏?有人使坏?”
“你们自家人都不知道?”
短发见叶祺摇头,压低了声音:“你想啊,路老师原来是在B市的,生活条件暂且不说,就B市的基础工资,都是这里的两三倍,更别提那边更多的机会和更好的研究条件。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路老师得罪人了,B市的私人医院都不敢收他,跳槽都不行,还是他的院长花了大力气,才让他留住编制,被调到这里。”
说着,她又唏嘘起来:“这么一想,更觉得他厉害了。如果是我,遇到他这样的困难,早就崩溃了,路老师却能在半年时间就评职称,带学生,还发表了好几篇学术论文,算是彻底打了坏他那人的脸……我们都说他牛得像个机器,所以我完全没法想象你描述的路老师。”
叶祺听得目瞪口呆。
路修禾虽然过得像个苦行僧,却从来没有一次表现出难过伤心这样的负面情绪,还有心思戏弄他。
谁能想到,他竟然经历过那么离谱的困难。
这就是大人吗,这么强大,这么帅气。
而总是自以为牛逼的自己,却因为被几个混混堵了就仿佛天塌了一样,懦弱到需要跟讨厌的人虚与委蛇来寻求帮助……
还有很大的可能被这个讨厌的人骗了。
“我知道了!”少年目光逐渐变得坚毅,突然站起身,将短发女生吓了一跳。
叶祺:“姐姐,我不等我舅了,我今晚去同学家住,你让他注意休息,别担心我。”
短发迟疑:“这样确实好一点,但是你去同学家安全吗?”
少年点头:“我不能再逃避了,我要像我舅一样,与其等着别人帮忙,不如靠自己绝地反击,我要跟同学讲清楚。”
正好石龙还在发消息让他去职高,他今晚就要去职高跟石龙做个了断。
然后报警去抓奶奶灰,就算被赵镇青找理由送进寄宿学校,他也不愿再因为这么点小事满身戾气,跟身边所有人都闹翻。
说完,叶祺颠了颠书包,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