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最乖巧的孩子,最懂别人的孩子。
只是渐渐地,随着长大,笑到停不下来,哭到背过气去,不能接受别人碰到自己,似乎一切都开始过犹不及。
摔断腿的老人让他一瘸一拐,开过的火葬场班车让他面如死灰……
就在家人对他的异状从担心开始转为害怕之时。
路上遇到的家暴男,让当时才十岁出头的他一下子暴起。
脸上自然流淌的眼泪和全身骨折一般的疼痛,来自于地上那个已经被打得爬不起来的女人。从心口涌上头脸,冲红了眼睛的暴怒与那正一脚脚踢向女人的粗眉大汉别无二样。
女人哭着求救,大汉敞着嗓门喊着这是他的老婆都是家事。
看热闹的人将那打与被打的二人围成了一个圈,来自不同人,悉悉索索的讨论声里夹着几声不痛不痒的规劝。那些冷眼旁观的言语,掺着隐秘的幸灾乐祸,甚至还有不可与人言的愉悦与激动。
复杂的环境,复杂的人心。
那是楼子民第一次共情那么多的人,那么多激烈的隐晦的情绪。
疼痛与屈辱如架起的柴禾,将暴怒的火高高燃起,冷漠的丑恶的藏于心底的碎语如狂风一般吹过火堆……席卷的烈焰将这天地燃烧一净。
待楼子民找回理智,他已经在医院了。
两只手被包成了粽子,全身都疼疼的。
旁边的警察在细细地盘问他爸,平时在家打不打老婆,是不是孩子看多了妈妈被打,今天才被刺激成了这样……
十岁出头的楼子民,用完全不要命的打法,把街头打老婆的大汉打进了医院。
楼子民双拳出血,右腿骨折。
大汉脑震荡,且……已不能人道。当然,楼子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局限于他当时的身高,攻击方式不是很友好罢了。
那时楼家还有些房产,拿了一套卖了,赔了点钱,又找了人说和,这事也就盖过去了。
毕竟楼子民才十岁出头,要真追究也未必能追究出那么多钱来。
事情虽然盖过去了,甚至知道这事的人还觉得楼子民像个小英雄,干了男子汉该干的事情。但是楼家人自己知道,楼子民的情况,怕是不能再拖。
尤其是知道楼子民是在狂怒到觉得不打人自己就要炸裂时,选了附近那个最欠打的人冲上去,后面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打的之后,更是心觉畏惧。
这次是打人,那下次呢?
这次还有理智挑人打,那下次呢?
在数次出入医院无果后,楼九筒踏上了迷信之道。
借着和祝忠言的关系,楼九筒结识了好几位大师,送出去不少的钱财。
钱如水般化去,到给楼子民求到那挂坠,楼家最后那点儿财,也差不多化没了。
得了那吊坠,楼子民奇怪的共情能力似乎真的没了,别人的情绪再浓烈,他也只余正常人的反应,甚至理智多过感性。也不抗拒别人的触碰,只是还稍稍有点儿洁癖。
在得了吊坠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楼子民都觉得那东西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恰与他的自愈撞到。
直到,几年后楼子民再次感觉到别人强烈的情绪,楼九筒带他来这地方充了电,让他再次与那些可怕的情绪隔绝。
在这个没有灵气的世界,那些传闻修仙界流传至今的遗物,竟然是要充电的……如果不充电,便和普通的杯碗瓢盆,石头木头一般,毫无作用。哦,可能还有象征意义这个作用罢了。
这已经是楼子民第三次带吊坠来充电。
其实这一次,楼子民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对祝白果的同情完全是基于一个正常人对这种事情正常的反应。
但是楼九筒并不这么觉得,甚至拿了晚上相互丢胡子的事情来说事,想要佐证楼子民已经有些过度的敏感。
楼子民细想了去麋尾沟那一来一回的事情,最终还是没能拗得过楼九筒,一大早地就来了这里。
说是充电,当然不像是手机电脑用普通的电流去充,只是这种修仙遗物需要定期维护的一个说法。事实上,楼子民一次都没见过那东西是怎么充电的,充的又是什么“电”。可以知道的,只是每次充电,都几乎要把他们家的家底掏空一次。
也不知,这修仙遗物充电,是不是也要搞个插头插在什么奇怪的地方……
楼子民胡乱地想着,然后就见另一边努力深呼吸想要保持平稳情绪的楼九筒已经快要缩去大殿墙根。
心里,突然就发酸。
他讨厌总是各种找钱送给那些大师的父亲,讨厌他总是迷信祝家会腾飞,讨厌他得了大师一句话就剃头留须,不过五十几岁的人弄成七八十的样子,讨厌他总觉得靠他们自己的努力已经翻身无望……
然而,楼子民其实一直都知道。
他讨厌的,不是迷信,不是父亲。
而是……需要这些迷信,需要那个吞金兽一般的修仙遗物,才能生活下去的自己。
虚云山下心情低沉,正等着属于自己的修仙遗物充电回来的楼子民并不知,此时祝家的别墅里,另一件修仙遗物正在被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