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压根没有谈判的打算,放空大脑坐在离他有些距离的沙发玩大衣袖上的扣,长发从我的肩头垂到手背上,上面有丞宝绪的香气。
也许看这招对我不奏效,我爸突然呵斥:“你看你现在像什么!不伦不类!”
我悄然不做声,我爸开门见山道:“你昨晚和谁在一起?”
我说没谁。
我爸说:“没谁是谁?男的女的?你给我把她叫出来!你叫不出来,我就让找人去堵你公司。”
我拖长了声音说:“和同事在酒店说话!你要搞什么啊——”
“说什么话一晚上说不完?林君颐我跟你说!你没得救了你!你今天给我待在家,哪儿也不许去,我叫人去找你同事,找不出来,我把你绑也绑去结婚!”
我不忿昂起头道:“你别以为你能只手遮天,谁都怕你,警察都怕你!天王老子都怕你!”
我爸一掌拍在茶台上,震得杯子壶乒铃乓啷一阵碎响,“你是不是又跟女人乱搞!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女儿?你到底男的女的?!还是不男不女!”
我妈探进头看了一眼,又匆匆赶了出去,我全身收紧了无声反抗,我爸咆哮说:“你还敢串通了陈皓舟骗我!明目张胆和女人鬼混!你胆大啦!姓陈的是谁你有没有一点数?你知不知道廉耻!你别让我找出外面的女人是谁!我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女人在外面教唆勾引良家妇女!”
我清楚我爸这些年的累积,诚然不是没有一点手段,这条威吓大有实现的可能,想到丞宝绪,我慌不择路撒谎道:“我去夜店了,玩通宵了怎么了,我就喜欢女的怎么了!?我招谁惹谁了!?我危害社会了!?我一早就说过了,我不喜欢男人!不喜欢男人!你逼也没有用!就算我结婚了,我还是会出来找女人!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就是这样!改不了了!”
我急于结束这场对峙,冲到门边,正撞上拿着碘伏纱布的我妈,我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我爸,硬起心肠说:“你让他冷静一下!根本没办法聊!”
我妈叹说:“你把你外面的人叫出来吃个饭。”
我接过话:“没有什么外面的人!你那招不奏效。”
我爸在后面说:“你试试看奏效不奏效!”
我妈劝道:“一人少一句,颐妹你先忙你工作吧,晚点我给你电话。”
我约了陈皓舟在江边见面,路上收到丞宝绪的来电,说她赴个约会,让我回去前给她电话。
陈皓舟比我先到了,我俩坐在江边的石凳上,望着灰蒙蒙的江水吹冷风。我把那天电话里告诉他事,又细说了一遍。
我说如果是因为我俩门当户对,父母之言,我不介意你找别的女人,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感情期待,我可能会让你失望了。
陈皓舟说,刚开始他被他姑妈压着去和我见面,第一次见面,我一头金毛,吓了他一跳。幸亏我很活泼大方,不像他见过的女生矫揉造作。后来我提议和他去长隆玩过山车,他擦着白花油边吐边陪我玩,但他觉得挺值的。他说觉得我和那些女孩子不一样,果然不太一样。
回忆起来,那次约会的确令人难忘。除了陈皓舟强忍不适坚持陪我外,他为那次约会做的攻略也细致到令人咂舌。按照他周祥的计划,我俩全程穿梭于人山人海,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却并没有怎么排队。
衣食住行,嘘寒问暖。我一度觉得自己改过来了,一度认同我爱上了一个男孩子。
后来陈皓舟把我俩坐过山车的合影给他妈妈看,她妈妈看着我的一头金毛感叹说:“这女孩看上去很爱玩的样子!”但他说,他除了我,不肯见别的女孩子了。
我难过地说:“对不起。”
陈皓舟说:“君颐,我不会伤害你的,和你以前经历的人都不一样。”
我想告诉他,可我该怎么告诉他,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可以笑着陪你做任何事,甚至和你携手共度一生,抚养一个顺应自然的后代。但是我无法对你心生悸动,柔情百结,万千缱绻,更没有欲丨火中烧。云霞欲曙的时候、树影斑驳的时候、焰光没指的时候,夜虫私语时候……我不想你。
我说:“皓舟,我不想结婚,婚姻不适合我,我也不想生孩子,我就不是一个适合过日子的女人。”
我俩都无法说服对方,陈皓舟说我不了解自己,我也不知怎么申辩。送走陈皓舟,因为时间尚早,料想丞宝绪还没有结束,就继续在江边站了一会儿。
江边卖气球的小贩正在和一对七八岁光景的双胞胎姐妹说话,俩姐妹肤白瞳黑塌鼻梁,是典型的广东幼儿,加一头浓密卷发就是专柜里的洋娃娃。她们只管无节制地任性着,并不知道这时自己拥有了世上的一切,淘气也令人宽宥。嚷嚷着争执,妹妹要花鸭的,姐姐要卡通的。她们的母亲独自带一双孩子,累得满脸发黄。我在局外却看得分外欢喜。向来不喜欢孩子,怕吵闹,怕麻烦,这会儿却不知怎么,无端想起了丞宝绪。有一双孩子,长着丞宝绪的眼睛嘴巴,一时想得心也软了。
我买了一只气球,预备送给丞宝绪。因为收到丞宝绪午餐的邀约,便带着气球一道去了。
餐厅里坐了一男四女,连丞宝绪总共六人,十二只眼睛诧异又尴尬地看着我,丞宝绪脸也红了。
我牵着气球,向众人打了个招呼,把气球递给丞宝绪,“给你。”
丞宝绪红着脸接过了,小心翼翼拴在手提包拉链扣上,和我分别介绍,在座都是她的朋友,有同学,有熟人。
他们说久闻大名,Adele经常说起你。
我皱眉笑着说:“我让丞总头疼了。”
坐在丞宝绪对面的女人说:“哪儿啊,说你好,聪明,什么都会!天上有地上无的,打着灯笼找不着!”
“胡扯!我什么时候说的!”丞宝绪反驳。
我看了丞宝绪一眼,丞宝绪噤住声,端起杯子喝水。
我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丞总教得好。”
席上的话题转向日本的风土文化,丞宝绪在我身旁帮我注解,言谈间,除了对我若有似无的褒奖以外,还不断打听更优的就职机会,晋升渠道等等。
丞宝绪想要为我寻找多回国又有发展前景的工作,我感到她已经陷入了对我的情感当中,这意味着我可以更进一步,在她的情感里为所欲为。我欣喜得忘记了身后的灰暗,在吃饭的时候,拈筷子蘸酱油在纸巾上画了一个羞涩的Q版丞宝绪,悄悄移到她面前。
丞宝绪揉了纸巾,在桌子下面掐我,我把她的手固定在腿上,挠她手心。
忙着分神和丞宝绪做小动作,一顿饭没吃多少。散了局,我拉着丞宝绪在街上闲逛,翻版音像制品店里居然有对口的成人片,丞宝绪不许我看,怕有同流合污的嫌疑,她避嫌出了店子,剩下我一个挑得津津有味。
等我出来,她正在那买烤红薯。袅袅青烟中,是浸润在人间烟火里的丞宝绪,仿佛有一种神圣的光在她身上绽放,像是一个被记录好的片段和画面,每个细节清晰可见,发丝睫毛都有一个世界。
周边的人和物都化成了朦胧的背景光斑。突然有种失去的悲伤袭上心头,就像时光错位,我在失去她很久很久后,再一次回到了从前的岁月。也许这一生我已经过完,之所以回到这里,是因为这是我残存的最后一点记忆?……真个是毫无道理。
丞宝绪把手上的红薯掐碎了吹好给我喂进嘴,我吃完了,想了一会,终于下了决心,“我跟你说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