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严斯九略有些吃惊,不是因为她话里的内容,而是她大胆的反应。
小哑巴这是在对他发脾气?
他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向吕濡的脸庞。
小姑娘因为气恼双颊染了一层薄红,水润的眸子也亮了几分,瞪向自己时眼波粼粼,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有一种很生动的柔软。
严斯九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吕濡发脾气的样子。
其实吕濡刚来严家时,性子比现在还要安静的多。别说发脾气了,就是大笑这样略微外放一点的情绪也很少见。她脸上总是挂着浅淡的笑意,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十分让人省心。
在严斯九一贯的认知里,十几岁的小姑娘大多数都像谢苒离一样,高兴了会笑,伤心了会哭,生气了就会闹,像晨光下滚着露珠的鲜花,生动而明媚。
对比之下,吕濡就像一朵还没盛开就被冰封在湖底的玫瑰,漂亮,却没什么生气。
最初,严斯九对吕濡并没有过多关注。
直到一次他开车路过公交车站,无意中看见吕濡在等车。
那天阴云沉沉,灰蒙蒙的天色笼罩着四方。公交车一辆接一辆的进站又出站,站台上人来人往,可她就像被时光遗忘了,静静的定格在那里,成了一道灰色的剪影,和阴沉的天色融为一体。
严斯九降下车窗,在她对面路边停车。
但吕濡没有发现他,虚浮的视线从他车窗前滑过数次,都没有停留。眼睛里空空的,好像什么都没有。
再后来她上了一辆公交车,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好奇,那天严斯九开着车跟在公交车后,看她漫无目的坐到终点站再坐回来,像一朵无根的浮萍,飘荡在这座城市中。
那天之后,他就开始隔三差五的回家住。
那时候吕濡因为在做心理辅导,暂时没有去学校。严巍看不惯严斯九这么闲,就叫他没事领吕濡出去转一转。
天生反骨的严斯九难得听话,领了任务,时不时的带吕濡出去。
只是他没有和这个年纪小姑娘相处的经验,只能带着她到处吃吃喝喝,和朋友们聚会时,也会带她一起过去。
大多数时候他就开车载着吕濡,在市区或者郊区,漫无目的的转,开累了就停下来找个地方吃饭,或者停车在无人的树荫下睡上一觉。
吕濡始终是安静的,如果严斯九不主动和她说话,她能一整天保持安静。
从盛夏到初冬,他们的关系始终维持着一种微妙而奇特的平衡——
两人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也可以在对方身侧没有防备的睡着。
看似熟悉,但处处都透着陌生;可要说疏离,多少又暗藏几分亲近。
两人关系的转变发生在一个冬日的傍晚。
那天明豫叫了一帮人去郊区某个观星胜地看流星,严斯九就把刚考完期末考的吕濡带出去放松放松。
他们在傍晚时分出发,天色阴沉,车子还没开上高速天空就飘起了雪花。江城的冬天很少下雪,严斯九便随口开玩笑说天有异象,是不是有什么预兆。
他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吕濡听完后第一次主动发表意见,告诉他不想去看星星了,想回去。
严斯九意外她主动之余,就问她为什么,但无论他怎么问,吕濡也说不出原因来,只说不想去了。但严斯九从来不干半途而废的事,既然都出来了,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放弃。
僵持几许,严斯九耐心即将耗尽,将车停在路边,自己去街对面的超市买烟。
路口的人行道有些远,他懒得绕过去,就直接穿越马路到了对面,买完烟往回走时,看到吕濡站在车边对他比划着什么。
严斯九看不懂手语,但能看得出她有些急,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便加快脚步想要横穿马路回去。
因为注意力在吕濡那里,他没注意远处驶过来一辆速度很快的电动车,刚越过马路,电动车就与他近距离的擦身而过,再晚几秒,后果不堪设想。
吕濡一把将他拉到人行道上。
严斯九还未站稳,抬头就撞上两道带着火气的灼热视线。
小姑娘一直沉寂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情绪波动——
焦急,紧张,惶恐,愤怒……以及浓浓的后怕。
复杂又浓烈。
严斯九当即怔住。
手臂被紧紧抱住,隐隐的颤抖渗透进冬日厚重的衣服里,他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抽离,可吕濡抱的很紧,没有成功。
那是吕濡第一次对他发脾气,红着眼眶指责他不应该横穿马路,还要他保证以后务必遵守交通规则,注意交通安全。
因为生气,小姑娘眼眸中被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粼粼波光从缝隙中透出来,火焰般灼热。
簌簌扬扬的雪花落在她的眼眉,一触即溶,沾湿纤浓的睫羽。
看起来就要哭了。
严斯九突然笑了起来,照单全收了她所有的火气。
之后他没再问原因,掉头返程。
到家之后,吕濡小心翼翼扯住他的衣袖,对他解释了原因——怕雪天开夜路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