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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含章害怕吗?

她应当害怕。

梁铮有双阔而长的眼,瞳仁的颜色比鸦羽还要深,正沉沉地盯着她瞧。那眼上斜飞一道眉,从中断成两截,分明是刚毅的凶相,凌厉而不可侵。

他与她挨得很近,虎视眈眈,仿佛随时可将她拆吃入腹。

可奇怪的是,李含章一颗心怦怦乱跳。

却浑然没有先前的慌张。

男人温热而刚强的气息落在面颊,蒸得她肌肤颤栗。

梁铮的模样确实是好看的,五官立体如斧凿,连断眉处都像把锋利的刀。

好看到她呼吸微滞。

几乎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在李含章望向梁铮时,梁铮也在看着李含章。

他看见她被锁于双臂间,在椅上柔而无骨地瑟缩。深青色的礼衣压住她身躯的曲线,却因此刻的姿势与动作,在领口处些微松弛着,露出颈下几寸肌肤。

一片雪白。

泛着珍珠般的柔光。

有一缕发扫在她颈侧,尾端的尖尖儿伸向峰峦间的狭沟。

尽是软玉温香。

梁铮在心里骂了一句,后耳迅速发了烫。

他匆忙地向上移动视线,掠过两片丰盈的唇、两只水汪汪的眼。

却被左眸下一粒小巧的芝麻粘住目光。

可那不是芝麻,是她的泪痣。

是一点分明又惑人的黑,缀上雪中的桃花。

梁铮没由来地感到烦躁。

他十五从军,在西北统共呆了近七年,平日里接触的,多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也有不少女子仰慕于他、主动投怀送抱,可他从来都对她们敬而远之。

这会儿冲着李含章,却宛如中邪。

他妈的。

都怪那点泪痣。

他松开禁锢,与李含章拉开了距离,仓促地捉过架上的棉服,胡乱拍了两下。

梁铮将棉服往肩头潦草地一盖,转身夺门而出。

李含章就这样被丢在了屋内。

她有些怔愣,睫羽扑扇两下,才渐渐回过神来。

耳畔仍有心跳的余音,像是徐缓的更漏。

虽然短暂,但她也意识到了。

方才有刹那的心动。

李含章黛眉一皱,绯红攀上脸颊。

一股没由来的火气冲上心头。

疯了,真是鬼迷心窍!

她绝不可能对这样的家伙心生好感!

李含章自椅上站起来,眸光一瞥,瞧见了梁铮留下的明光铠。

她快步走过去,想把铠甲丢出屋外,却在指尖碰上甲胄的铁面时,捉到几丝残存的余温。

李含章好似被烫着一般,飞快地缩回手,心间恼怒更甚。

她一扭头,逃似地穿过珠帘,将自己埋入榻中,愤愤地揪那喜被上绣着的鸾鸟纹样。

混账东西,不管他了!

此后整夜,梁铮没再来过北堂。

李含章一人在榻上翻来覆去,困得眼皮打架,愣是睡不着。

大名鼎鼎的玉清长公主,其实不敢独自睡觉。

不论是在长公主府,还是在宫里,李含章睡觉时,都有人在旁侍奉她。可如今,屋里除她之外再无别人,她就总感觉,周遭的暗影之中潜伏着什么妖魔鬼怪。

她心中战战兢兢,又是个认床的主,折腾了有小半宿,才堪堪入了眠。

由于实在太累,李含章还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被太华长公主派人捆了起来,又扑通一声被扔进太液池里,在水中挣扎了半天,才终于脱开绳索的束缚、拼命向上游去。

待到她在梦里浮出水面,屋外的晨光已近熹微。

李含章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隐隐感觉下腹憋得慌。

她没睁眼,视野一片漆黑,还以为此刻仍是夜晚,便伸出左手胡乱摸索一通,揭开被褥,先将半边身子露了出来。

好冷,冷得人想即刻钻回被窝。

但她此刻想去小解。

依着往日的习惯,李含章迷糊地喊:“画屏……”

画屏是她的侍女,是难得能在她手下长期侍奉的人。

若是平常,李含章要起夜,画屏就会在边上跟着,适时为她提上一盏灯来照明。可倒霉的画屏正在皇宫里头接受内训呢,自然无人回应。

周遭一片沉默。

李含章还没睡醒,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还当是画屏没有听见。

她不满,仍未睁眼,拔高音量,又喊:“画屏。”

没一会儿,北堂的门被人推开。

梁铮走入屋内,顺手合上门,把冬日的凉风堵在屋外。

他原本在院儿里晨练,将红缨□□舞得生风,却突然听到屋里的李含章在喊。

起初,他不想理,可没一会儿,她的声音又冒出来——比之前响,听着极不高兴,好像再无人理她,她就在睡醒后把将军府给拆了。

闹得他头疼,别无办法,只好走入北堂。

屋里热烘烘的,梁铮才练过,体温高,身上丝丝冒着白烟儿。

他站在门前,利落地拍了拍冻得干涩的手,朝着寝室的方向瞥了一眼。

红彤彤的喜被,翠绿绿的礼衣。

还有白花花的半条长腿,露在被褥外头。

梁铮的太阳穴猛地一跳,转开视线,不耐地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