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章在床榻上瑟缩着。
手中还紧紧拽住被褥的一角红浪。
那只搅乱了她对梁铮认知的纸团,正安静地躺在地上。
北堂是她在将军府中呆得最久的地方。
时间长了,连被褥也染上暗香。
李含章枕着软褥,周边静得没有音声。
梁铮并没有来找她。
谁都没有。
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拍又一拍,急促的响动渐渐放缓。
迷茫的失落无声地包围了她。
不知为何,明明是她主动逃开,心里却难受得紧。
好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叫她冷静下来。
与梁铮相处的朝夕慢慢浮现于眼前。
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为什么一直在这里胡思乱想呢。
在元宁夫人与元青无依无靠时,是梁铮收留了这对孤苦的祖孙。
在太华长公主耀武扬威时,是梁铮护她免于撕扯、为她出了一口恶气。
她分明亲眼所见:他笨拙又勤勉地学字,贴心照料病弱的青骓,对跛脚的下属网开一面,主动分担府中的杂务……
甚至是方才。
她记起、认出那食盒里飘出的味道了。
那是她的喜好,是她爱吃的、张家楼的萝卜糕。
是她不会忘的味道。
也成了他始终记得的、她的喜好。
像这样的人……
怎么会当真卑劣、无恶不作呢。
李含章闭上眼、埋下头,将星点湿泪藏进身下的被里。
那纸团上所说的,未必就是真的。
又或许,哪怕是真的,也可能有什么隐情。
李含章在榻上趴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
她撑起身子,下了榻,轻轻去推北堂的大门。
阻力横生。
有什么东西挡在门外。
李含章心头收紧,隐隐猜中了那挡门的物件。
她推开木门,弯腰捡起放在地上的食盒,用手背轻轻贴了贴。
尚温——内里还热乎。
而周围没有旁人。
梁铮这家伙……还真是个实打实的笨蛋。
这样的笨蛋,不应该是坏人。
她将食盒拎回案上、稳当地放好后,转身迈出大门。
-
趁着天色不晚,李含章赶往张家楼。
她从前出行,不乘车架就坐轿辇,还有仆从前呼后拥,派头极其娇贵。
可如今,将军府没有下仆,无人为她驾车。
她只能凭感觉向西市徒步而行。
李含章独自在外,难免引来路人的频频侧目。
众人慨叹:自打玉清长公主嫁入将军府,真是越发倒霉可怜了。
曾经的派头与现在的排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面对周围投来的目光,李含章神情依然矜傲。
她昂首阔步,徐徐向前,凛冽不可侵。
都是装的。
心里气急败坏。
气死了!都怪这个臭梁铮!
若非事发突然,她是绝不会贸然跑出来的。
才走几步路,就累得她脚要疼死了。
怎么还没到张家楼啊!
她要去找那个叫魏什么的家伙。
那人是梁铮的友人——刚好能让她好好问问梁铮的从前。
最初,李含章想直接去问梁铮。
可她想起梁铮在刷马那日的神情,顿时又退缩下去。
她只将心比心地想:若是梁铮明目张胆地问及她的过往,她也会不想说的。
更何况,那送信之人的威胁还在她心头挂着。
梁铮随时有可能坠入深渊。
若是他以前当真是山匪,会被怎样处置呢?
-
不知走了多久,李含章一路跋山涉水,终于来到张家楼。
张家楼内依然食客云集,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
一见李含章入内,沸腾的大堂顷刻间安静下来。
玉清长公主在上京权贵圈内的人缘很差,在百姓群体中也名声不佳。有她大驾光临,寻常食客不由屏息凝神,像在等候她的发落。
李含章没有理会这诡异的沉默,只扫视大堂。
魏子真就在柜台前。
他惊讶极了,正举着算盘望向她。
李含章直奔魏子真。
“上楼。”
她理所当然地发号施令。
“本宫有话问你。”
她没管魏子真的反应,径自走上二楼,进入曾经去过的那间雅座。
魏子真来得很快。
手里还端着一盘茶。
他关上门,放下玉盘,边斟茶边道:“长公主,您怎么来了?”
李含章端坐席间,仰着半脸瞧他。
“你同本宫的驸马,是朋友?”她开门见山。
魏子真一愣,险些没把手下的茶溢出来。
合着他是成了这小夫妻俩的引路人了?
怎么一个二个都挺不客气。
他将茶盏递给李含章:“确实如此,驸马与小人交情匪浅。”
李含章没接茶,只示意魏子真将茶盏放到案上。
柔拳紧攥——纸团藏在手心。
她正色:“本宫命你说说,梁铮从军前在做些什么,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咣当!”
茶盏顿时倾翻。
惊愕在魏子真脸上昙花一现。
很快,他恢复如常,连忙擦拭起案上撒开的茶水。
魏子真嘿嘿笑:“我俩是同乡。他嘛,就做些农活。”
李含章看到,魏子真擦桌案的手绷得僵直。
她心头一沉。
不光是梁铮,连魏子真也在隐瞒。
难道那纸团写的是真的?
“你如实交代!”李含章急了,“梁铮从军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迫切地想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于是,直接逼问:“是山匪?还是什么?”
一听山匪二字,魏子真当即僵在原地。
他不可置信地抬首,与李含章视线碰撞。
眼神之中满是惊惶。
李含章低下目光。
有些害怕知道答案。
她不愿相信梁铮曾为非作歹。
若他当真做过坏事,她想象不到自己该如何对待他。
手指松动,纸团滚落。
李含章忽然觉得,着急的自己好生狼狈。
她沉默了片刻,才道:“送来这纸团的人说,梁铮曾是丹云寨的山匪。要梁铮给他三千两银票,他就肯为梁铮保密。”
魏子真没有回应。
他望向那纸团,眼眸里霎时燃起滔天的怒火。
可转瞬,怒火熄灭,只有悲凉。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李含章面前。
“长公主明鉴,梁铮确实上过丹云寨。”
魏子真的声音哽咽着。
“可在丹云寨里的日日夜夜,他全心全意只有救人,绝无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