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娘好不容易将人抬进屋子里时,身上衣衫都淋湿了。
床上的人含糊着要‘再来一碗’。
孔三娘没好气地捶了一拳头,“喝喝喝,没本事,就知道浪费钱喝酒。”
孔母连忙将她扯出去,“好了,你哥哥肯定是和镇上的朋友们一处来。那些人有见识,常在外边跑,没准能拉扯你哥一把。”
巾帕擦拭头脸上的雨水,孔三娘心里不满。
爹娘就是看不清孔柱子的本性,一个懒货罢了,什么朋友,都是些逗鸡撩狗的闲汉。
“娘,你好好想想,咱们家是普通人家,哥哥跟着那些人混,净做冤大头了。
今儿给掏酒钱,明儿给掏菜钱,口口声声都是朋友,那怎么不见这些朋友给哥哥介绍个好门路。”
孔母张张嘴,想说门路不是那么容易来的。
可再不容易,不至于连个小跑堂的活计都捞不着吧。
孔三娘瞧她娘被说动,急忙加火:“娘,哥哥再不能像这样胡混了。万一认识了什么坏人,他又不懂事,被人哄掏本钱做生意,缠着您要钱,到时候你们给不给?给了,家底都光净了。不给,哥哥觉得你们不给他活路。”
上一世,孔柱子不就是被人骗了,掏光家底不算,还背上了大债。
为了还债,这间小院子不得已低价出售。
孔柱子跑了轻松,她爹娘只能寻破村的一件烂屋舍住着。
“娘,爹挣的都是辛苦钱,您可得守住了。
哥哥嫌夜香活计不好,那就让他去做别的。山上砍柴的,码头上搬重的,哥哥年轻,挣钱的机会多着呢,先得把心按本分了才是。”
‘本分’说到了孔母的心坎上。
她早年愿意嫁给一个夜香郎,便是因为媒婆说,丈夫是个本分的汉子。
本分人家,不眼高手低,不缺胳膊断腿,那就能过日子。
前些天媒婆上门,说起三娘的亲事一番热忱,但一说起二郎,顿时摆手摇头。
大好年岁的汉子,不思忖着帮衬爹娘,见天跟着一群闲汉在镇上长街蹲着,没几个人家瞧得上。
聘礼若是十八两八,或许还有几个能说合的。
十八两八?那可是顶顶高的聘礼了。
这些年家中过得不紧巴,但是不宽裕,孔母手上就攒了十五两,预备给三闺女嫁妆六两六,剩下的八两八做儿媳妇的聘礼钱。
她也是有自己的傲气的。
好歹是镇上的人家,不想找穷沟沟里没见识的小妇。
三娘的话在理。
孔母:“娘记下了,回头跟你哥哥说说,我说的他不听,让你爹说。”
孔三娘这才放心。
这天阴雨缠绵,一直到了后半夜才停住。
孔三娘睡得不深,听着院子有响动,匆匆穿上衣衫出门。
爹娘已经在搬挪木桶了,她从灶屋取过蓑衣放到板车上。
“这会儿雨停了,保不准又要下,爹,别淋着雨了。”
孔父应一声。
这会儿正是街巷入夜睡觉的时候,不好高声说话。
孔父接过妻子递来的水囊袋,摸着暖呼呼的,便知是加了热水。
他笑笑:“家去吧。回屋再睡一会儿。”
孔母点点头,却没有动,目送丈夫出了巷子,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越来越远,这才转身。
——
日头大亮的时候,孔三娘才醒。
起身擦洗,她见灶屋只有她娘在忙活煮鸡食,扭头看一眼西屋。
“娘,我二哥呢?”
孔母讪讪地笑一下,“他出门了。”
一看就知道她娘又给钱了,“您给了他多少?”
“一百个铜钱。”
孔母看三娘脸色大变,急忙解释:“这次不是之前了。你二哥说董二郎有门路,能在西城云来客栈说上话,他想谋个跑堂的活。”
客栈跑堂是清闲又富贵的活。
迎来送往的,堂下就七八张桌子,住店的人大多是外地走商,有些爱装阔气穷讲究,跑堂端水端菜,时不时就有赏钱。
这么好的事情能落到他孔柱子手里?
孔三娘扯扯嘴角:“娘,真要是能在云来客栈做伙计,您给他一吊钱使唤都行。可一百铜板,董二郎就能说成?糊弄鬼呢!不信,你看他今天回来怎么说。”
果然,后半晌的时候,孔柱子又是一身酒气地进门。
嘴边油汪汪的,难得今天没昏着。
“娘,事儿没成。”
孔母下意识回头看三娘,见她面上一脸‘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自己脸上也不自在。
“二郎,为何没成?不是说好一百铜板就够了嘛。”
孔柱子没发现娘和妹妹的眼神官司,拉长声音叹口气,“董二哥说别人给了他三百铜钱,他不好推辞。娘,一百个铜钱不够使唤呀。董二哥说下回再有好活计,一定先让给我。”
呵!
孔三娘冷嗤一声。
她挎上篮子,将一块暗色的头巾裹上,等她娘低眉臊眼地出了院子,道:“娘,你且在家等着。我去云来客栈打听下。若是他们家小伙计换过,而且真是董二荐过去的,回来我给我二哥磕头赔礼。
若人家客栈伙计没换过,娘预备着大棍子,咱母女两个上董家说理去。”
孔母想起那一百个铜钱也心疼。
丈夫一天拉一车夜香,也就挣个七八铜子。
若是儿子受了哄骗,必然是要说理的。
“那你小心着些,西城比东城热闹,人也杂,头脸遮好。”
孔三娘应一声好,出门直奔西城云来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