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一时语塞。
扬导长出一口气,亲手将自己的气眼堵了,然后从范夫子那里拿了一颗黑棋,将白棋全部困死。
“早在十几回合之前,就该走到这个样子,但是坐在我对面这人不好意思赢我,所以硬生生让我多走了那么多臭棋。”
扬导拿着棋盒,将白棋收了回来。
“吾来无烟街,看你虽然只是顺带,但也着实报了很大的希望。”
“在这粗檐陋室中的读书人,能够安贫乐道的住上这么久,总会比城里那些沽名钓誉的墙上不少吧?”
“于是我就提出下一局棋。”
“小道大道皆是道,我虽不善弈,但也会有人找我来下。但想来与一个棋艺不精的人下棋,是件很费精力的事,所以每一个和我对弈的人都会我对面的这人一样,累得不轻。”
“所以,三个徒弟之中,两男一女,吾只欣赏其中一个女子。只因她与我下棋的时候,不懂辞让,每次都下得我丢盔卸甲。但实际上,我也知道,她是几个徒弟之中棋力最弱的。”
范夫子双手紧握,道:“孟子中不是说,无辞让之心非人也……”
扬导摊开他宽厚的手掌,道:“只是对弈,又哪里涉及的到辞让之心,依我看,你这不是辞让,你这是怕我小心眼,记恨你嘞。吾一个补书匠,又不是什么显赫人物,就算记恨你又能怎么样?”
“我既不主持文试,又左右不了时局,春秋、书经,又记不下你的名字,吾不觉得吾有什么可怕之处。”
范夫子垂头丧气的低下了头。
陈川来了兴趣道:“既然扬夫子心有此意,为什么不早点说出,还遮遮掩掩。”
范夫子忙道:“陈风,别说了,这是扬夫子给我机会悔改呢!吾一心让棋,一直没有发现扬夫子的暗示。”
扬导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你既有此悟,也不枉我费这一番周折。”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吾希望你以后能谨记一个‘诚’字,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
陈川又在旁边说道:“圣人的标准是对自己,何必对他人?”
扬导笑道:“既是圣人之徒,假圣人之名,就该以圣人的标准对待自己。”
“城里那么多文士,不知道将文石养了五窍六窍,又能如何?骗人骗己!假微言大义之名,肆意曲解,顶着个儒士、文士名头,做得又是些什么事情?怪不得在六窍之后就不得寸进,还得去寻那庄老,狐假虎威。”
“实质上也只是假借名头,君不见那些个名门正宗,哪里还存在。都困在自家的洞天福地里面,连见光都不敢见。而他们倒好,说是神仙,神龙见首不尾,实际上不就是到处溜达。”
说到这,扬导恨恨的拍了一下棋枰。
“真是岂有此理!”
陈川被吓了一跳,心道:“你对他们不满,倒是拿着剑捅他们啊,朝我们撒什么气?”
说什么名士,大儒,真生气的时候和山野农夫又有什么两样。
忍不住讥诮道:“空谈道德,苛责君子愈无容身之地,纵容小人愈得宽然无忌。我想这也不是孔子想看到的吧!”
“扬导夫子,就拿眼前这范夫子来说,办事公道,与我们这些农户居住,从未嫌弃过。上次俺从这边路过,好生与聊了半天。虽然说到不好说的地方,他犯了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没点恶疾呢?”
范夫子满头黑线。
扬导夫子微妙的看了范夫子一眼。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得过去的人,只是因为在对弈中不好意思赢你,就挨了你这么大一顿训。”
“而那些为所欲为,残害生灵的伪君子、真小人,却活得自由自在,笑着看你们在这些并不紧要的事情上发生龌龊。”
扬导正容道:“这可不是什么不紧要的小事?”
陈川问道:“那请问是百姓与生灵的存乎与否重要,还是对弈谁输谁赢重要?”